林玉婵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啧,嘴儿真甜。
为着一次临时起意的酒会,她可不会再满世界找高端定制。“荷塘月色”的心理伤疤还没愈合。在挣到一千两银子之前,坚决不在衣服上乱烧钱。
而作为女眷,若是穿着太朴素,又显得不尊重主家。于是林玉婵灵机一动,请苏敏官陪着,到成衣铺租了合体的男式丝绸长衫,借了他的玉扣帽子腰带,稍微一捯饬,就成了同治年间最时髦的海派洋少。
毕竟,男人的身份地位都是内化的,不需要繁复的首饰刺绣来抬身价。因此,相比同档次的女装,男装要显得朴素得多,也容易搭配。这是中西通用的规律。
反正这酒会里大多数人都穿洋装,只有极少数人穿中国服装,礼数上没人会吹毛求疵。
林玉婵快速四周看一眼。这马戛尔尼府也怪有趣,从外面看是英式洋楼,内里却是檀香缭绕,中式布局,门口候着低眉顺目的丫环。墙上供着神位瓜果,屋内散落着各种不知从哪收来的红木老家具,从明式到当代四世同堂,随意地散落各处,像是疗养院里围着唠嗑的退休老干部。
看来这位马戛尔尼先生,融入中国文化的意愿很强烈。
等等,马戛尔尼先生……
林玉婵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姓氏耳熟!卷子上见过!
“没错。”赫德看出她的惊讶,轻声向她介绍,“七十年前,曾经谒见过乾隆皇帝,并坚决不肯跪拜磕头的英国使节,和今日这位马戛尔尼先生出自同一家族。另外,如果一会儿你和他讲汉语——尽管他说得并不地道——并且称呼他的中国名字的话,他会很高兴。”
林玉婵好奇:“他有中国名字?叫什么?”
赫德翘嘴角,掩饰住一丝戏谑和鄙夷,伸手在蒙了雾的穿衣镜上,写下两个潦草的汉字:
“清臣。”
林玉婵:“……”
这位马先生真是给祖宗丢脸哪。
忽然门口有人笑着招呼:“赫大人吉祥!——啊,这位是谁,恕我看不清,唐某这厢有礼——”
唐廷枢眯着一双近视眼,把外套交给随从,说着流利的英文,左右逢源地跟赫德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