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在天字码头泊了有一阵。我在出发前一晚,就找机会躲了进去。轮机长曾是天地会众,给我行了方便。”苏敏官看出她的疑问,低声道,“这船是朝廷管洋行租的,又借给海关,船上的人分属好几个衙门,互相不太认识。我大大方方占个铺位,只管睡觉养伤,旁人只以为我是搭船的乘客,就算有人看着奇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举报我又不会多拿工钱。”
林玉婵:“……”
这大清官府的管理太混乱了!
所以……他等于是借了洋人的船,不仅轻易遁出广州城,而且好吃好喝的养了十几天伤,没人过问!
林玉婵想起了自己在广州城里狂奔乱窜的惊魂,闯进海关时那股子孤注一掷的心情,还有这阵子被赫德使唤来使唤去的劳碌,不由得出离愤怒。
同样是跑路,人家怎么就能跑出风格,跑出水平,跑出那么高的技术含量?
她惦记着海幢寺的那一晚,又问:“后来官兵追捕得厉害么?”
他笑笑,只是简单说:“大部分人都顺利逃了。放心。”
再多的细节,他一字不讲,守口如瓶。
但,不难想象,后来战斗的惨烈程度。
他容颜萧索,行动时仍有些微不便,但目光依旧严谨而冷冽,像一株冬日不凋的常青树。
知识就是力量。林玉婵想,自己那点土制“生理盐水”看来还管点用。
“苏林氏,”孙氏的声音忽然在上面响起,把她吓一跳,“还好吗?怎么还不上来,难道真有老鼠?”
一字字穿过楼板,清晰可辨,甚至还带点回音。林玉婵脸上忽然一热。
苏敏官忍了个笑,理理自己那许久不修的凌乱鬓角,低头去咬另一个蛋挞。
楼板隔音有限,这十几天里,旁人大嗓门叫她的每一声“苏林氏”、“小寡妇”,都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居然还能淡定地偷吃蛋挞,没有诈尸出去跟她算账,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