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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闻听如蝶舞翩飞的脚步声,他瞪着疑惑的眼朝转角处望去,一见明珠摇曳裙摆,他便摆出大大的笑脸,正欲问询,却见她匆匆俯身而下,随着染梅幽香,落在他脸颊一个轻轻的吻。

一时有柳莺飞歌、琼林佩影,哪敌她,胭脂点点落浮萍。宋知濯可谓受宠若惊,诧异地望向她,只见她脸上红似五月桃,胭脂满布,但说出的话儿才叫气人,“嗳,我,我要拿你的银子使,亲你一下就当补偿了啊。”

他何尝会说个不字,将嗓音压得不能再低,语句锵然果断,“你只管拿,全掏空了去也使得。”

鎏金铜匣子里头搁了许多锭子,沉甸甸压着下头一摞银票,明珠思忖半晌,拿了两锭五十两的银元宝捧在手里,临出去时在宋知濯眼前晃晃,“我拿一百两,可没多拿哦。”

得他哑口一笑,她适才捧了银子出去,往清心清念二人中间的方案上一搁,“二位师姐,我也不过是才来这里,名头上说是这家的大奶奶,实则你们也清楚,不过是来销病扛灾的小丫头。当初宋家已从我师父手头买销了我的身契、又送了各色定礼,原本我不再欠她什么,但这些银子就当是报答师父养我一场,若落得到她手上,请告诉她,我与她就此两清,若落不到她手上,我这里也在心上同她做了了断,自有菩萨见证。”

冷光夺闪的银元宝稳沉沉压在案上,仍压不住贪得无厌的心,金源寺香火一向好,哪个官爵人家添个灯油不给个百十来两?清念见过大世面,只乜眼一瞥,便端起手来,“阿弥陀佛,这些黄白之物于我们出家人不过是身外之物,可却能救人水火,我这里先代方丈谢过小师妹,只是开销得了今日,明日又当如何呢?师妹嫁到府中,自然长了不少见识,望给想个长远的法子才好。”

方才明珠进去,青莲陪着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来来回回也将明珠的身世摸出了个七八,早有愤懑难当,眼下见她俩不知足惜,更是气得不轻,在后头扯过明珠,按她在榻上坐下,“我的大奶奶,你是主,她们是客,你这样站着说话,叫客人怎么坐得下去?”她直腰转身,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在脸上荡开,“我倒有个法子,二位师父先听听?说得不对只当我放屁,我一个丫鬟见识短,可别跟我计较。我想啊,这庵里都是女人家,若断了香火定然活不下去,横竖又都不嫁人,不如大家一齐冲了门子,十七八岁做起那迎来送往的生意,将香客变作长客,方丈作了老鸨,还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来?身体力行挣来的钱难道不比拉着脸子上人家打秋风更踏实些?”

稀稀拉拉一番话,将两位出家人说得又气又羞,两张灰白小脸紫一阵红一阵偏看明珠,见她竟憋着个笑将出未出,她二人更气,就要起身告辞,临行前却不忘拿那百两银子。

人方一走,明珠便笑了个四仰八叉,又是拍案又是锤胸,“哎呀我的姐姐,你是在哪里得的这一框话?”

那笑在太阳底下,如荡开一丛丛翠蝶花,恣意纵情、挥洒烂漫,青莲从未见过她如此自如之态,似忽而卸下千百斤的沉重往事,她莞尔一笑,轻抚垂髻,“从前娇容在时,不知听了多少,回回她与慧芳掐架,说的尽是些淫词浪调,慧芳是个没脸皮的,骂起来更是难以入耳,听了这几年,还不是张口就来?你可别学啊!”

中天的日头偏了西,如前尘已定,誓不回转。法事做完,那间屋子残留的冤魂同人间正式告别。如同明珠,也在心里同自己的前缘辞了行,她道别这段路途上的苦难启程而去,却在起点就有悲厄的线头拽住她,左右她的方向、她的步履,一时也不知如何同这悲厄做个了结。

耽搁这半晌,早耽搁出香汗霖霪,送青莲出去后,她自踅回里间,往立柜里翻衣裳来换。赫然又瞥见那藕荷色的包袱,似兜着绢子的小倌人2在楼台招揽客人,她心痒难耐,到底还是甩甩头忍住了,舍不得轻易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消耗掉人生第一次所得的赠予。

怀抱衣裳一回首,正与宋知濯撞了个眼对眼,她蓦然想起方才那一吻,脸上挂不住,欲抽身出去,却被人喊住,“你上哪儿去?”

“我到那边儿里间换衣裳,出了一身汗不舒服。”

“平日不都是在这边儿换的?”宋知濯心骤提一下,有些做贼心虚,生怕她察觉他鬼祟的点点私欲。

然是他多心,明珠哪里知道他那些心眼儿,不过是惶然避之方才一番唐突之举。又抱着衣裳从帘子下头回转来,两个眼一斜,斜出个万种风情、娇冶入骨,“那你到床上去,把帐子放下来,不许偷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