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瀚见状愈发不满,怒瞪纪景澜,道:“残渣可随时清扫,那食物散发的气味呢?若人人都像纪学士这样爱吃葱韭,让待漏院整日飘浮着荤腥之气,等待朝拜之所宛如庖厨,有何庄严可言?”
朝堂中随即泛起一阵微澜般压抑过的窃笑声。纪景澜尴尬得满面通红,睁目与沈瀚对视,结舌道:“你,你……岂有此理!”
“好了,此事今日就议到这里。”皇帝适时为纪景澜解围,宣布,“既然众卿大多赞成,朕就命御厨及尚食局筹备此事,先在待漏院施行几天。若朝士觉得甚好,可延续下去;若如沈参政所言,弊端明显,也可及时罢之。”
这朝堂上的争执传入尚食局,女官们的关注点未免有些跑偏,大多都在笑纪景澜爱吃葱韭这点,只有裴尚食一如既往地唾弃着沈瀚:“这老匹夫,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左手捏着一个马路边买的酥饼,右手控着一匹又老又瘦的马,边嚼着酥饼边赶着去上朝的情景了?”
这话听得众女都笑了起来。蒖蒖亦跟着笑,忽然想起,裴尚食平时谨言慎行,绝不会轻易评价朝廷命官,唯独对沈参政毫不客气,每次批评起来言辞都很犀利,倒有点与其熟识的感觉。
“尚食娘子与沈参政年轻时就认识了?”想起裴尚食与沈瀚年龄相近,蒖蒖忍不住开口问。
“谁认识他!”裴尚食嗤之以鼻,“不过是他话多,经常求先帝赐对,我常侍先帝左右,久而久之,他在我面前混了个脸熟而已。”
蒖蒖再问:“沈参政骑马上朝的模样尚食是如何看见的?”
裴尚食道:“先帝常命我出宫去买些吃食,有时我待皇城门一开就出去,偶尔会遇见他……每次看见都恨不得洗洗眼睛。你说那酥饼,他吃就吃吧,吃完还不时会留几点渣在唇髭上,让人真想甩给他一把篦子让他自己篦干净!”
她蹙眉摆首,连声叹气,仿佛又看见了沈瀚让她难以忍受的吃相。这神情和她活灵活现的语气令闻者无不大笑,裴尚食却忽然惊觉,对众女喝道:“笑什么?你们的事都做完了么?还在这里偷懒!”旋即转顾蒖蒖,“近日要给待漏院备的早点单子,你列好了么?那老匹夫虽然胡言乱语不少,但提的到食物气味一事我们倒是应该重视。给待漏院提供的食物,不能选有浓重气味的。另外,同时备漱口的水和一点丁香,供朝士们选用。”
蒖蒖参考裴尚食和御膳所的意见,拟定了待漏院早点食单,主食以馒头、包子及各种饼为主,馅料不入气味浓烈的佐料。常做的有煎花馒头、笋肉馒头、糖肉馒头,水晶包子、鹅鸭包子、虾肉及鱼肉包子,以及薄脆饼、糖榧饼、油酥饼、甘露饼、玉延饼、芙蓉饼等等。
裴尚食特别提到,昔日汴京太学厨房做的“太学馒头”誉满京师,是以笋、蕨、肉为馅,用花椒及盐调味,食者皆赞不绝口,连神宗皇帝都曾说:“以此养士,可无愧矣。”从此士人无不以常食太学馒头自夸。蒖蒖遂细问太学馒头配方,让御厨做了以供待漏院,果然大受朝士们欢迎,每次食物刚送到,太学馒头就被一抢而空。
蒖蒖随之想起昔日乡饮之争,看来典故和好意头的确也是这些读书人选择食物的重要原因。她随即在林泓给她的手札中选取了一个名为“广寒糕”的方子,教御厨去做:用干桂花洒甘草水,和米舂成粉,蒸成米糕。待稍干,切成近似笏板大小的长条状。
这糕点名字有广寒高甲、蟾宫折桂的寓意,且色与形似玉笏,因此迅速获得了朝士们的喜爱,往往一人取一笏,再分而食之。
朝士们在待漏院进食半月,反响甚佳,除了沈瀚仍感不满,其余大臣的意见不过是针对食物的品种与口感,对此事本身已全无异议。
一日,皇帝命蒖蒖等候在待漏院三品以上官员所处的堂中,继续征询他们关于早点的意见。蒖蒖前一晚就出了皇城,一直在待漏院静候,四更后,先进来的竟是沈瀚。他盯着向他行礼的蒖蒖看了看,认出她是曾大闹女儿婚礼的尚食局内人之一,待蒖蒖询问他意见时,便没好气地说:“我的意见就是这待漏院中不该出现食物!你年纪轻轻的,跟着裴尚食就不知道学好,竟怂恿官家做这种罔顾天家威仪的事!”说得冒火,他气冲冲地抽出腰间所搢的玉笏,拍在桌上,“老夫已遍查经典,找出了许多劝谏官家罢去待漏院饮食的典故,就等上朝奏知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