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门前下车,随内臣指引一步步朝宫内走去。彼时流霞斜晖颜色正浓,已至宫门关闭的时辰。监门使臣一声令下,两侧禁卫将门关上。蒖蒖闻声回首,但见两扇宫门徐徐聚拢,门洞外流入的光线逐渐缩至一缕,最后随着沉重的两壁相合声,这一缕光终于也消失不见。蒖蒖心下一恸,只觉自己深埋于心的那一丝愿望也随着这宫门关阖泯入了沉渊。
回到尚食局,裴尚食原本想按此前安排让蒖蒖去慈福宫,但太后似乎对从延平郡王宅召回蒖蒖之事不满,传语说慈福宫不缺内人,不如留吴蒖蒖在大内或东宫,供内廷所用。
于是裴尚食想送蒖蒖去东宫,猜太子既然甘愿冒得罪太后的风险也要救蒖蒖,想必对蒖蒖是另眼相待的,理应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不料东宫回复说上次已接受了尚食局分来的云氏等内人,如今饮食供奉人手充足,不必再遣内人来了,尚食不妨按后宫诸阁所需安排吴蒖蒖去处。
上回派遣内人时,有位分的娘子基本上已各得一二人,唯一没接受这批尚食局内人的是郦贵妃,当时她说自己阁中内人甚多,足够差遣,婉拒增派人手。裴尚食与秦司膳商议,秦司膳道:“上月郦贵妃阁中有内人因病自请放出宫,官家与贵妃答应了,如今倒是出了个缺……”
裴尚食有些迟疑:“这我也知道,只是吴蒖蒖是太子救回宫的,若让她去郦贵妃阁,太子若知晓,岂非……”
太子不喜郦贵妃,宫中无人不知。秦司膳沉吟,须臾道:“太子仁德,极明事理。如今官家不收这批内人,又只有郦贵妃阁缺人,尚食据此派遣吴蒖蒖,太子应能理解,不会多想。何况他在宴中出手相救,并非有意于吴蒖蒖,不过是宅心仁厚,不忍见她被殷大公子伤害,换作任何一位内人,太子都会一样地救,尚食无须因此有所顾虑。”
裴尚食思量再三,亦觉秦司膳所言有理,于是禀明郦贵妃,再提派尚食内人入贵妃阁之事。此时贵妃阁中生病的内人已出宫,郦贵妃也不再拒绝,同意吴蒖蒖入阁中伺候其饮食。
第九章 月岩望月
郦贵妃居于来凤阁中。虽身为贵妃,论名位之尊贵仅次于皇后,但她性喜简素,阁中用度甚少,内臣侍女也不多,蒖蒖来之前日常专职伺候其饮食者不过二三人。贵妃性情温和,但看上去总是神采欠佳,据说胃口也不好。蒖蒖初入乍到,尚不能近身服侍她,只在贵妃的小厨房协助胡典膳切切菜或清洗厨具。胡典膳三十来岁,应是郦贵妃长年所用的大厨,做的菜肴看上去味道不错,但贵妃每日进膳后侍女端回厨房的剩菜颇多,有一些甚至保持原样,贵妃大概并未动箸。
中秋节转瞬即至。这日晚间,宫中在倚桂阁开“延桂排档”,贵人们燕集于一堂,亦如士庶人家一般品尝月饼,观桂花,赏明月。阁内灯烛华粲,映照着的笑脸均洋溢着团圆喜气。伎人歌舞联翩,仙乐飘飘,响彻皇城内外。
郦贵妃带着阁中多位内人赴宴,胡典膳亦带着下厨前往帮厨,蒖蒖因资历尚浅,胡典膳未让她去,她倒也乐得清闲,一人独坐于小厨房院中,仰首望着一轮圆月发了半晌呆,然后长叹一声,回到房中,取出自己冬天在问樵驿做好带来的汤绽梅,拈出几枚冲泡了一杯梅香四溢的蜜糖水,再举杯对月,轻声道:“林老师,妈妈尚无音讯,中秋之约,我只能失约了。今夜以梅代酒,遥祝老师生辰喜乐,平安康宁,每一件你希望完成的事,都能做得像现在的月亮一样圆满。”
她对月独酌,许久后听见腹鸣,才意识到自己尚未进晚膳,如今腹中空空。于是前往小厨房寻觅食物,厨房有不少精致的月饼,然而她对此全无食欲,一直念着林泓,目光又触及角落里一堆芋头,遂迅速做了决定,洗净两个芋头,温了壶黄酒,取出纸和糟,开始浸湿纸包裹芋头,准备煨林泓教她的“土芝丹”。
包了芋头,又在地炉中生好糠皮火,正要将芋头置入火堆灰中,忽有一人提灯自外迤迤然进来,打量一下她和手中物,笑道:“今日佳节有盛宴,怎么你如此可怜,在这里煨芋头。”
蒖蒖未抬头,仅听声音便知是赵皑,一壁继续埋芋头,一壁没好气地说:“我是乡野之人,无福消受盛宴,有芋头吃便很知足了。”
赵皑将手提的宫灯搁在地上,含笑低身坐下,自取了火钳帮她拨开灰,以供她埋芋头,暂时未说话,与她配合的动作倒是相当默契。
蒖蒖见他身着大袖华服,显然是自宴集中出来的,遂问他:“延桂排档会延续至深夜,大王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