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看向他。
“一开始我确实很生气,也完全接受不了这么冲击人心的事实,”罔樨叹气,“但是,有些事就是没办法。”
“我知道,不管对你来说,还是对我来说,八年前的事都是道坎。”
他终于还是提到这件事了,我只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其实,事到如今,我的接受力也大幅度地增加了,虽然依然恐惧着来自罔樨的怨恨,但是经过这些日子和罔樨的相处,恐惧已经逐渐被削弱了。
我是极为利己自私的人,而且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不想见到罔樨恨我时的表情,或是因恨我而说出话。其实不是,真的不是,那些没什么可怕的,我之所以惧怕的原因,本质其实挺简单——我怕他因着怨恨,将过往的十多年的情分全都归零。
说白了,我怕的不是他恨我,而是怕他不再喜欢我了。
所以我才会像一尾泥鳅,在坦白了一切之后,迅速地溜走,不给罔樨说话表态的机会,也不去面对他的脸。
但其实不该这样的,我这么做,一点道理也没有。
“我爹我娘,当年一定是想要保护你的,他们很喜欢你,有时候比喜欢我还喜欢,我那时候还会有点嫉妒。”
“嫉妒我?”
“没错,嫉妒,”罔樨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们也很喜欢我,但对待我的态度和对待你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因为你听话又懂事,还总是为我着想,所以他们总是对你很放心,我当时那么调皮,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吧,所以多少会有点嫉妒你。”
听着他说这些话,我的眼眶开始发酸。
“我比你大三岁,我加冠时,你还算得上是个孩子,大是大了些,但接受长辈的庇护,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肩膀,“青铜的横祸确实因你而起,这确实是事实。”
“但任何人都没办法做到孤身一人,不管是穿的衣服、吃的饭、手里的书,还是经营门派管理下属,没人能切断和别人的关联,我爹我娘如此,我亦是如此,当然,你也是。”
“你可知当年我爹我娘为何会收留你?”
我捂着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前朝对老掌门和主母有恩,却不知道是什么恩。
“因为旧帝曾经救过我爹娘,”罔樨的嗓音低沉柔和,“我爹娘年轻时与我相像,因而与些流寇结仇,险些为其所杀,那时候你爹还是王爷,带兵救了我爹娘,若非如此,连我也没机会出生了。”
“若是你受了这种救命之恩,会对恩人的孩子视而不见吗?”
说着,罔樨忽然笑了,像是早就接受了过去的种种一般,搂紧了我的肩头:“你不会,你非但不会,还把土崩瓦解的青铜派重新建了起来,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做副掌门,我也许早就放弃了,或是被华奇正杀死,或是绝望自尽,总之活不到今日。”
“所以啊,阿一,那不是你的错,不是别人替你挡灾,而是我们一起承担。”
听他说了这些话,我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连声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样子。
“对……对不起,我还是…我……如果老掌门和主母,还在就好了……我还想过他们要是……知道我喜欢你,会不会气得要打断我的腿,但是,肯定只是生气,不会真的动手,可、可……我宁愿他们生气地骂我……”
“他们知道的,”罔樨伸出手,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们其实留下了一封信,把当年之事都说清楚了。”
我的眼泪就像是夏季河道里的水,泛滥成灾,甚至还阻塞了话语的通道,使得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说,要我日后好好待你,还说,要是想养孩子,就收养个可爱的女孩,他们一直想要个女儿,虽然没办法了,但是孙女也不错。”
罔樨在我耳边笑了一声:“真是操心啊。”
第55章 我想活着
181
能听到这样熨帖的话,应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我小幅度地侧头,看向罔樨的面容。他正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罗盘,罔樨一旦沉静下来,便会显得格外儒雅随和,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上房揭瓦下地撵鸡的模样,可我同样也熟悉那些模样,非常非常熟悉,毕竟这张脸我看了无数次,或笑或怒,或恍然大悟,或心绪万千,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好像每看一次,我心里的喜欢就增加一分。回想过往,多数时候,这愈积愈多的喜欢让我无所适从,好似心里坠着一个泉眼,沉甸甸的,冰冷冷的,泉上重云如盖,泉下幽深凄清,稍稍触及,便僵了四肢冻了心智,因此我不敢轻举妄动,终日惴惴不安,生怕稍有不慎泉水便溢出心门。
我总是畏惧着仓皇失措自乱阵脚的时刻,怕自己的感情暴露于人前,怕得不到该有的回应,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会拖累他,怕他对我的所有感情都已消耗殆尽,怕到做了缩头鹌鹑,所以只能彻底将那泉眼封锁起来,不与人说,自行否认,自顾自地躲起来,将千头万绪打成个滑稽可笑的结,然后潦潦草草地说一句,“我认命了。”
可我真的低估了罔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