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叹了口气:“我也当着羡慕着先风神,能有个人记着,那个人也记着他。”
萧云谏与凌祉十指紧扣:“会有的,都会的。”
炎重羽瞥了一眼他二人,夹了一筷子肉到青鳞碗里,说道:“吃。”
青鳞啊了一声,将那肉挑了出去,说道:“重羽,你知晓我平日里不太爱吃肉的。”
炎重羽脸色一凝,又夹了一筷子的素菜过去:“这回可是能好好吃了吧?”
青鳞默不作声地咬了咬筷子,吞咽了下去。
萧云谏忍俊不禁地一笑。
凌祉却是夹了个排骨到他的碟子里头,说道:“阿谏倒是能吃肉的。”
萧云谏啃着软烂脱骨的排骨,微微怪异地瞥了凌祉一眼。
又听梦神说道:“是,当年我们用了自己的修为灌入那柄剑中,才铸得的。可其实是有更为简单的法子的,只是对我们而言,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萧云谏忙不迭地问道:“是何?”
余下三人更是翘首以盼。
梦神叹了口气:“用屠天之力操纵的那个人的‘肉身’,以祭剑。”
萧云谏惊异万分,根本未曾反应过来,便扬声说道:“这如何是简单的法子!这分明是最最困难的法子才对!”
梦神笑了一下:“并非如此。其实到了后来,屠天之力会超脱肉身,他会随意择选人去做替代。但是那时候,第一个被他操纵者,就是所谓的‘肉身’。”
凌祉顿觉不对。
他在萧云谏的掌心中写下两个字——
青鳞。
萧云谏顿时明了他话中含义。
若是碧璋换了青鳞的身子去,那么碧璋的身子青鳞的魂魄。
就是所谓的“肉身”。
他忙不迭地抬眼瞧着青鳞。
可见到的却仍是青鳞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好似根本不明白梦神方才说了什么,是何等意思。
对他而言,又是怎样的境遇。
可除却他,其余三人却是听懂了。
青鳞咬着筷子尖,又问向梦神:“若是这般轻巧,您为何又说那一次的时候,是不可能做到的呢?”
“只因着……我们拖了太久太久,那‘肉身’早就不知所踪。”梦神摇了摇头,“当时我们猜测着,兴许早就被屠天之力烧得一丝不剩了吧。”
“可如今你们还是不晚,我们大可——”
梦神话音刚落,便被萧云谏打断。
萧云谏抱歉地对他笑笑,对着炎重羽说道:“你与青鳞可是吃好了?青鳞这几日照顾你,亦是累坏了。重羽,你快些与他回去休息吧。”
炎重羽自是明了萧云谏话中含义,借坡下驴般地说道:“我可是吃得肚皮滚圆,青鳞想来也是。不然我那几筷子的菜,白替他夹了。神君,我们就此告辞。”
青鳞还未理清,便被炎重羽拎着后颈的衣物,半拖半抱地带了出去。
一出门,他便继续揽着青鳞的肩膀,挨近着青鳞将他按原路领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
青鳞一路上不管是气恼还是娇声娇气,皆是软化不了炎重羽那颗强硬的心。
他噘着嘴,只道:“我还没吃饱!”
炎重羽将他往门里一推,顺手打了一只膘肥体壮的鸟下来,又道:“那不正好,尝尝我的烤鸟手艺。”
青鳞挣扎无用,只得愤愤地等着那烤鸟了。
香气扑鼻而来,他到底还是没忍住。
凌祉看着炎重羽将青鳞带出门去,抬眸多瞧了几眼。
而后又拴好房门,织上了隔音罩。
梦神疑惑问道:“这是为何?方才还不是风神你言说,要将他们带进来,一同听此事的。”
萧云谏舔舔嘴唇,踌躇说道:“因为……如果你让他明了了,凭着这孩子的性子,在‘肉身’里的那个魂魄,会是他的。”
梦神惊道:“什么?!”
萧云谏将先头那些个弯弯绕绕都告知于了梦神。
从蛟龙一族的命运,到碧璋与青麟间的纠葛交织。
再至了青麟被擒,他们如何救下的。
又是如何从青麟口中得到了那些个消息。
一股脑地全然告知了梦神。
梦神听罢,亦是叹息。
他没有再说此事,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地问了萧云谏一句:“风神,你可知道我为何将烛火熄得那般黯淡吗?”
萧云谏不明,便问道:“为何?”
梦神答道:“因为那般,能叫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其实你进过那些个梦境当中,也是瞧得出来——”
“梦中许多,与我们平日里并不相似。就比如那天、那形形色色的人……”
“有很多时候灰扑扑的,有时候明明晴空万里,却叫你心下难过得紧。”
萧云谏一时没明白缘何梦神要对他说这些事情。
凌祉却是若有所思地垂手而立,他纤长的身型挺得笔直。
由腰窝到了脖颈拉成一条直线,可垂下的眼眸,却一直凝在萧云谏的身上。
梦神兀自笑了一声,又是道:“我同你说此事,原不是为了什么的。”
萧云谏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他又饮了一碗凌祉替他盛得鸡汤来,鲜香可口的滋味儿却被他囫囵吞枣全然灌了下去。
他思索片刻,又道:“梦神,忽而又想到一事。你说了若是‘肉身’铸剑,用什么来铸这柄剑?九天玄铁,亦或是要用什么火山熔岩的?”
梦神忍俊不禁:“那需得这般麻烦。甚至于,这说是铸剑,倒不如说做成任何法器都行。不过我想着,若是能寻个‘肉身’的亲近之物,兴许会更好吧。”
萧云谏了然地颔首,又道:“那今日便先不叨扰梦神了。我还需得回去思虑一番,到底这‘肉身’能如何处理。”
他作揖行礼,正欲向梦神告辞。
可凌祉甫一出门的那一刻,却又是问向梦神道:“我们如今,可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梦神眨了眨眼睛,没有回应。
出了门,萧云谏却是古怪地问向凌祉:“你缘何要这般问梦神?我们本就在现实当中,你我皆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亦是能穿梭在旁人的梦境里,如何就不是在现实了?”
凌祉一眯眼睛,环住了萧云谏的腰,说道:“阿谏可不是还要去思索那‘肉身’之事吗?我们可没旁的心思,去思虑这梦与现实了。”
只是萧云谏未曾知晓。
凌祉心中所思,却是他们可是那别人的幻想。
亦或只是活跃于话本子上的人物?
凌祉仰头,看着真真切切的漫天繁星。
萧云谏便是想了一整晚,都未曾想出对策来。
第二日见梦神之时,却是睡眼惺忪、哈欠连天。
当他第三次在朝饭之时,将调味小菜当了主食咽下后——
凌祉皆是有些无奈了。
萧云谏急匆匆地扇着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却是伸向凌祉,要他替自己递一杯茶水来。
好容易灌了一杯下肚,他才堪堪压下了口中那怪异的味道。
忍不住啧啧道:“这魔宫的小菜,怎得这般咸又甜!”
梦神笑道:“昨夜你们可是做了些什么?竟将风神整得此般模样。”
萧云谏连忙摆手:“昨夜可是没做……”
说罢,便反应了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何事。
脸颊瞬间染了绯红颜色。
凌祉替他又夹了菜后,说道:“劳梦神费心,昨夜阿谏不过思虑‘肉身’一事过甚,方才少了些睡眠的。”
萧云谏点点头,却是说道:“倒不如,我去吧。反正屠天之力亦是觊觎我这身子的,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们,我再用碧璋的身子回来,不就行了。”
“阿谏!”凌祉听他胡言乱语,便是厉声呵斥道。
萧云谏被他吓了一跳。
身子无意识地战栗一下,却是恢复了清明神志。
他瞧着凌祉像来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如同喷了火。
将自己周遭全部用怒气点燃。
凌祉又叱道:“阿谏,你可是知晓你方才说了什么!”
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可是说……要自己去当那个“肉身”?
恐怕不是这般。
凌祉也不能如此暴怒。
他面上有些讪讪的,窘迫极了。
可凌祉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个思路。
萧云谏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瞧着碟中自己不爱的菜色,说道:“我说——我不喜欢这个。”
也就是仗着凌祉对他肆无忌惮的宠溺,他方才能这般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甚至于,未曾有一丁点的犹豫。
凌祉仍是绷着一张脸,又道:“我便是做这世上的恶人,将这六界赔上。我都不允许你被伤及分毫。”
他的阿谏心怀天下,可他如今一颗心针尖般大。
只搁得下萧云谏一人而已。
只他虽是嘴上仍是严肃,却还是将碟中萧云谏说不喜欢的那菜挑了一大半回来。
又道:“没剩多少,便都吃了吧。”
他给了萧云谏台阶下。
萧云谏如何又不会顺势而为之。
他又不是什么痴傻的,尽是什么都不知晓。
萧云谏咧着嘴、僵着脸将那团绿油油的菜塞进了自己口中。
如同嚼了什么生死契一般,皱着全部五官吞了下去。
好容易咽了下去,他又生生灌了几大口水。
方才除去了口中那股子自己不喜的异味。
三番两次试探过了自己口中已是没了这股子味道后,萧云谏方才严肃地对凌祉说道:“师叔你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对。若是没了六界,那我们又有何容身立足之地?”
凌祉未曾犹豫,坚定不移地道:“那我便同你一起死。总归生生死死,我们二人,定是会永远地在一处的。”
“……”萧云谏生剜了他一眼,“你是有什么问题吗?我可当真不想死。”
他想的是……能永永远远活着。
活着与凌祉在一起罢了。
凌祉摇头:“没有。”
顿了顿,又道:“我想着,如今是没有的。”
梦神实在没耐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