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灵思索一番,说道:“这伙贼人行踪可疑,恐怕目的不是彭县,况且贼目没有出现,反倒是二把手在领兵,确实费思量——卫卿,明早同我返回孟阳城!”
卫平应道:“是,公子!”
他也觉得事有蹊跷,需要观察一下“青王”部众的动向。
眼下云越到处都是造反的贼寇,融兵应接不暇,暂时组织不出一支有力的军队讨伐“青王”部众,确实头疼。
要是普通的贼目倒也罢了,越潜可是越灵王的儿子,光是这个身份,就极具号召力。
决定明早返回孟阳城,这一晚,昭灵在越津渡口过夜。
夜深人静,油灯昏黄,昭灵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摆放的正是越潜的通缉画像,他凝视画像,右手中紧握着一件蛇形项坠。
孟阳城下,越潜周边漆黑,唯有窗外的一轮新月散发光芒,他在彼此起伏的鼾声中,思念白日那个乘车离去的人。
思念是如此强烈,以致他难以成眠。
习惯性的摸向胸前的项坠——玉觽,手指摸空,才想起这件珍贵的玉器没带在身边。越潜在孟阳城当了半个多月的刑徒,日子不长,却又感觉十分漫长。
越潜不在乎吃点苦头,遭点罪,他的意志坚毅如石,他足够强大。
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人,内心也有柔软的地方。
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杂念摈除,越潜抹去昭灵的身影,专心致志去思考明日的事,明日便是初八。
午后,昭灵乘坐的马车正驶向孟阳城,昨日走过的路,今日再次走一遍,只是反着方向。山风吹拂昭灵的脸庞,带来阵阵寒意,他面上没有情感,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唯有眉眼间带着倦意。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
马车行驶在金道上,翻越山岭,车上物品因为颠簸发出声响。
南下云越,昭灵携带不少物品,其中便有弓箭,此时一张彤弓就搁放在他大腿上,握在他手中。
云越虽然贼寇四起,但金道沿途有士兵看守的哨所,马车后头还跟着护卫队,那需要昭灵动手,握弓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孟阳城下,越潜像往常那样给冶铁作坊输送物品,今日运输的是陶土。在溪边取陶土,装入大竹篓,背负又湿又沉的陶土,沿着湿滑的溪岸行走。
冶炼作坊需要大量陶土,用来制作铸造用的陶范。
运输陶土远比运输木炭,矿料,甚至石块更为辛苦,挖陶土的地方充满危险,道路更是泥泞难行。
刑徒们背负沉重的大竹篓,吃力地迈开脚步,每迈一步,都会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劳作,饮食又不周,许多刑徒身上都有伤病,总有那么三四个人掉队,并因为掉队而挨受监工的鞭笞。
惨叫声在耳边响起,褚监工的鞭子挥得更起劲,有些刑徒心惊胆战,咬牙加快步伐,有些刑徒停下脚步,回望身后挨受鞭打的同类。
每一鞭都是血,每一鞭都是恨。
一些年轻的刑徒听着监工的咒骂,同类的惨号,握紧拳头,眼中充满愤怒。
越潜再忍不住,他抓住褚监工的挥鞭的手臂,喝道:“住手!”
“怎么?你还想谋反不成!”褚监工挣脱越潜的钳制,一鞭子抽在越潜脸上,对方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越潜冷语:“是又如何?”
他声音未落,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就见孟阳城的城门被打开,一支军队从城中走出,约莫两千人。
冶炼场的声响似乎都停止了,所有的人,包括刑徒,监工,都停下手中的事,齐刷刷望向溪岸。
他们哪曾见过这样的事,这些官兵形色匆匆,正朝西面的山道走去,那条山道只通往一个地方——紫铜山矿场。
“怎么回事?”
“紫铜山出什么事了?”
刑徒们窃窃私语。
此时,唯有越潜清楚:风伯益动手了!
风伯益在山林里养精蓄锐多时,按约定,他今日会率兵攻打融兵驻扎在紫铜山矿场的军营,并释放刑徒。
紫铜山遭到攻击,刑徒造反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递至孟阳城,由此孟阳城才会派出军队前去支援。
孟阳城驻扎的官兵倾城而出,城中空虚。
见到大军出动的情景,褚监工猜测紫铜山矿场肯定是出事了,他心中有些慌,没再理会越潜,而是去驱赶驻足旁观的刑徒:“起来!一群贱骨头,非得老子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
在监工的鞭策下,刑徒继续前进,越潜走在刑徒中间,目视前方,目光就落在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上——存放武器的仓库。
冶炼作坊平日里铸造的兵器都会存放在仓库里,仓库由融兵日夜看守,人数不多,此时里里外外就二十来个人。
在孟阳城当刑徒多时,越潜早摸清情况。
冶炼场有多少刑徒,多少监工,有几座存放武器的仓库,位置分别在哪,又有多少士兵看守,早就了然于心。
越潜跟随刑徒队伍,途径烧炭场,彭震正在等他,一双血红的眼睛因为激动而瞪得滚圆。身后,褚监工还在驱赶行动缓慢的刑徒,此时他心情特别暴躁,下手也特别狠,鞭打声再次响起,那是个病弱的刑徒,被打得不停讨饶,目光悲哀又绝望。
刑徒们要么握紧拳头,默不作声;要么悲伤地扭过脸,不忍看视。
身侧彭震手中握着一块未燃成炭的漆黑木头,眼露凶光。
越潜默默卸下肩上装满陶土的背篓,朝正在施暴的褚监工走去,他一挨近,对方见他神色立即警觉,吼道:“你要做什么!还不归队!”
褚监工鞭子甩起,立即鞭子被越潜一把抓住,紧接着发生的事则是在瞬间完成,越潜以鞭子缠绕对方的脖颈,双臂勒紧鞭子,愤怒下使足了力气。
原本大吼大叫的褚监工顿时没声,随后,人直挺挺倒下,一动不动。
越潜一脚踢开褚监工的尸体,抬起头扫视众人,朗声道:“我是越灵王之子越潜,我与风伯益有约,要在今日起事!风伯益已经攻陷紫铜山矿场,释放刑徒,诸君,到我们反抗的时候了!存放兵器的武库就在前方,士兵不多,仅有二十来人,请诸君随我来!”
刑徒见越潜突然动手杀死褚监工,大为吃惊,再听他的话,更是惊愕,一时失去反应。
震惊过后,有几名青壮卸下背上的大竹篓,向越潜靠近,紧接着,身边所有的刑徒都卸下竹篓,向越潜聚集。
风伯益以往活动的区域就在孟阳城一带,孟阳城的刑徒都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这么个人。
彭震见刑徒纷纷响应,心中大喜,他不顾双脚戴着脚镣,沿溪岸跑动,大呼:“紫铜山已经被风伯益带兵攻陷了!紫铜山已经被风伯益带兵攻陷了!”
他的嗓门洪亮,如洪钟般:“大家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现在孟阳城没几个兵,留下是死,造反说不定还能活,还等什么!反他娘的!”
这一声“反他娘的”很快在冶炼场的各个角落响起,刑徒的愤怒早已经到极限,就差这么点星火,来将他们点燃。
刑徒纷纷奋起反抗,第一件事就是杀监工,积怨已久,刑徒恨不得生啖这些恶犬的肉,下手又快又狠。
杀死监工,放火焚烧冶炼工棚,刑徒在越潜和彭震的带领下,纷纷涌向存放武器仓库。溪畔有两座武库,为方便存储和运输,都建在冶炼场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