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城的城门打开,两辆马车从城中出来,一支护卫队紧随在车后,马车向东驰去,行驶在“金道”上。金道是融国为了运输铜矿而修建的一条道路,它相对平直,能通马车,并且沿途设防。
昭灵坐在马车上,回望身后的孟阳城,今日天气清朗,弥漫在山脚下的雾霾消散,能望见冶炼场的人与物。
一份莫名的惆怅从昭灵的心底浮起,直到孟阳城远去,再看不见远山披上的紫色和高高的城楼,这样的情绪才逐渐被驱散。
越潜从冶炼作坊出来,习惯性的抬头望向城门,他见到开启的孟阳城门,向东离去的马车,规模可观的护卫队,他伫立许久。
无视褚监工粗暴的骂声,甚至是抽在他背上的鞭子。
当马车消失不见,越潜才回过头来,他那神情凶悍而可怖,目眦尽裂,褚监工一懵,手中的鞭子停滞在半空,竟忘记要落下。
越潜走在前,朝烧炭场走去,他浑身脏污,腰围的破布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从背部鞭痕渗出的血很快沾附上灰尘,血液凝固。
身后是褚监工的骂声,他用云越语恶毒的谩骂自己的族人,仿佛越是对越奴残暴,越能彰显他不同于越奴的身份。
烧炭场总是浓烟滚滚,刑徒的身影在里头忽隐忽现,越潜想起前日隔着紫溪,在烟雾中与昭灵“相见”。
回想适才,载着昭灵的马车驶出孟阳城门,向东远去。
公子灵走了。
有时会在脑海中浮现昭灵的脸庞,有时会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越潜不认为这是因为思念,他与公子灵缘尽于此,多想无益。
今日初七,明日就是初八,与风伯益约定起事的日子即将到来。
马车行驶在金道上,经过道上的第二座哨所,行驶的速度有所减缓,并最终停下来,昭灵步下马车,登上一座小山丘。
山丘下是云越百姓的村落和农田。
农田荒废,村舍大多倒塌,村中人口凋零,只见几个老幼,还有一头瘦犬。
南方如此温暖的气候,即便到冬日仍是草木常春,这里的人以稻作为生,在太平时代里,完全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村子曾经也繁荣过,屋舍间曾经也有过欢声笑语。
卫平望向上空偏西的太阳,他爬上山坡,对坡上的昭灵道:“公子,出金道后,路途上恐怕有贼寇,天黑前最好能抵达越津渡口,时候不早,不能再耽搁。”
昭灵从山坡上下来,说道:“走吧。”
午后的风吹乱昭灵宽广的衣袖,风中带着寒意,山区的日夜温差大,山中不便过夜。
昭灵登车,马车继续向前行进,傍晚,马车经过金道上的第三座哨所,驶出山区,前往越津渡口。
昭灵与卫平一行人抵达越津渡口,见到渡口燃起数支火把照明,码头船运繁忙,有运载士兵的战船,有运粮的粮船,还有几个文官装束的男子,携带家小,焦急在码头与管理船只的士兵交谈。
卫平前去打探消息,很快回来,对昭灵道:“是从南夷郡逃出的官吏,听他们说,‘青王’那伙贼人刚刚攻陷南夷郡的郡城,二把手张泽就领兵往彭县的方向前进。”
昭灵道:“他们既然知道二把手的名字,知道贼目‘青王’叫谁名谁吗?”
卫平摇头:“我刚问过他们,确实不知晓,倒是古怪。”
贼寇头目的名字成谜,二把手却有名有姓,恐怕只有一种可能,贼目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昭灵和卫平坐在屋中交谈,等待士兵安排船只,此时,管理越津漕运的官员匆匆赶来谒见尊客。他来时,正好听见昭灵和卫平的交谈,听他们提起“青王”二字。
漕吏道:“禀公子,‘青王’神出鬼没,至今也不知道名姓,好在泽郡有人见过他,小臣这边刚获得他的一张画像。”
卫平连忙问:“画像何在?”
漕吏立即喊名士兵去取,没多久一张通缉用的画像递到卫平手中。
展开画像,卫平先是疑惑,继而像似惊诧,随后将画像递给昭灵,他那眼神很复杂,面上的表情还有些不可置信。
昭灵接过画像,看见画像的瞬间,当即认出这个所谓的“青王”,就是越潜。
画像中的男子披散头发,眉目凶恶,画得有点失真,但面部特征还是很好辨认。
越潜的容貌,昭灵再熟悉不过。
手指触摸画中人的眉眼,昭灵惊愕过后,是一阵沉默。
时隔一年有余,再次见到越潜,竟是以这种方式。
漕吏道:“小臣听说此贼也就二十岁出头,不知道从哪里学得一身好武艺,还颇有些谋略。当初此贼为攻打泽郡的郡城,故意假扮田夫,去郡城修城墙……”
还没等漕吏说完话,昭灵倏然站起身,卫平随着他起身,卫平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一时不清楚这份不安打哪来。
昭灵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卫平,彭县距离金谷关多远?”
原来如此,卫平顿时恍然,这份不安的预感从哪里来,难道这帮云越贼寇打算攻打金谷关吗?
“公子,从彭县前往金谷关,只需半日!”
卫平见昭灵神色凝重,问道:“难道公子觉得越……”
越潜神通广大,已经潜入金谷关?
没接着往下说,卫平知道不能提越潜名字,在场还有漕吏这个外人。
公子灵曾经的侍从,如今成为云越反贼的头目,始料未及。谁能想到呢,越潜不仅没死,还领着一帮云越人起来造反。
漕吏不明所以,听不明白两人的交谈,他是下属,也不敢多问。
一时屋内静寂无声。
卫平思考利害,觉得没有迹象显示越潜在金谷关,青王的部众向彭县前进,可能目的就是彭县。
不过这帮贼寇行踪可疑,攻下夷南郡的郡城,却没有留主力看守郡城,反而北进,不合常理。
昭灵让漕吏仔细讲述“青王”如何攻打泽郡的郡城,漕吏一五一十都说了,经由他口事情显得十分传奇,而越潜也仿佛不是凡人,像似拥有某种神力。
待漕吏离去,卫平才问:“公子,确认是他吗?”
确认是越潜吗?
卫平当然认识越潜,只是画像上的并不十分相似。
“是他。”昭灵说得笃定,自己又岂会错认。
有公子灵来辨认,铁定就是越潜了,真是他,那就相当麻烦了,卫平心想。难怪风传贼目“青王”是越灵王之子,他还真是云越王子,不是假冒。
卫平问:“公子为何觉得他人在金谷关?”
昭灵道:“我不确定。”
只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在孟阳城时很强烈,就像,就像越潜就在身旁,有几次仿佛只要回过头,就能看见他。
之前不知道越潜即是贼目“青王”,昭灵没做多想,此时想来,在孟阳城时,那份强烈的感觉也许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