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肉/体凡胎和簌簌这种有灵根的灵物对于疼痛的耐受程度是不一样的,少年疼得晕了过去,可簌簌还能靠着她的灵力强撑着。

只是簌簌亦是疼得蜷缩着身子,生无可恋地趴在瓦片上。

小团子像是昏倒那样一动不动,雪白小巧的身体深深埋进房梁上铺盖着的灰瓦凹槽里。

疼痛感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压在簌簌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簌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真疼啊,疼得她都快要在冷风中冒出汗来了。

其实最疼的时刻,还不是此刻。少年刚晕倒时那刹那才是最疼的,真等到他晕过去之后,那痛感反而因为他知觉的消失而麻木了几分。

可簌簌看着少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心慌的感觉却比身上的痛感更加让她难以忍受。

她颤巍巍地挪动圆圆的小身子,穿过屋顶破洞的缝隙,滚落到了少年的身边。

小肥啾先是跳到了少年的胸口上,扑在了少年的胸前,隔着单薄的衣料,展开双翅抱着他,小脸紧贴着他的心脏。

等她耳朵里传来了少年心脏规律跳动的声音,她那一身因紧张而炸起的羽毛才软下去许多。

还活着。

簌簌又滚到地上,一路滚到了少年脸颊边,用她软乎乎的小脑袋拱了拱少年的脸。

少年的鼻息微弱,簌簌见他没醒,又用力拱了两下,肉嘟嘟的身体推得少年的脸颊都变形了,可他依旧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簌簌忙换了一种把他叫醒的方式,她蓄满力气朝着他耳朵滚过去,趴在他耳边“啾啾”了两声。

两声不行,簌簌急了。

啾啾啾啾。

你快醒呀。

屋里一片死寂,小少年仍然没对她有半点回应。

簌簌没了办法。

她毕竟还没过飞升那道坎,半妖半仙,只有仙子的灵脉却没有那么深厚的灵力,簌簌现在疼得厉害,被疼痛压制着,仙力的效用受损,即使聚集她浑身的仙力,将仙力拧成仙绳,恐怕也不好将少年抬上床去。

万一抬到中途,灵力减弱,说不定她的小恩人就要因她而挂了。

那她岂不是就要成为第一个把恩人搞死的小妖怪了?

簌簌哭唧唧地趴到了少年的头上,她身体很小,展开翅膀也盖不全少年的半张脸,柔软的羽毛蹭着少年有些发烫的脸颊,簌簌心里越来越慌,咬了咬牙,最终在这小屋中化了人形出来。

鹅黄襦裙的小姑娘出现在了屋子正中央,维持着人形只需簌簌一点点灵力支撑。

虽然会有被人发现后流言传遍京城的风险,但是簌簌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刻都不敢耽搁,架起少年细瘦伶仃的胳膊,将他抬到了房间西侧的那张小床上。

小姑娘的力气实在不算大,好在少年身形单薄,想搬动他,并不算难事。

小心翼翼地将陆渊离安放到床上后,簌簌又转身将他铺在地上的被子拿了起来,将上面的灰尘掸走,轻拿轻放地将干燥的那一角盖在少年的身上。

做好这些后,簌簌便矮下身蹲在床榻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陆渊离看。

少年脸色苍白无血色,看上去甚是可怜。

簌簌与他的痛感息息相通,她不用伸手碰他,也能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到底难受在什么地方。

他身上很冷,可额头又像烧起来那样烫。被早上小太监扔下来的那几卷佛经砸出的伤口又没包扎,血液刚刚凝痂,裸露在空气中,一抽一抽地疼。

簌簌虽然不晓医术,修的也不是医仙的法术,没学过治病救人的咒语,可好歹,她看过不少话本子。

话本子里,若有人这样额头发烫,照顾他的那个人常常找来浸湿的帕子冷敷在病人的额头上。

这种病,好像叫风寒。

簌簌凭着自己这听故事得来的半吊子的经验,打算找块布来给少年冷敷上。

好歹,得先让他将额头的烧退了。

可簌簌视线环顾了这屋子一周,却连一块能用的帕子都没找到。

别提帕子了,这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就四面白墙,兜住了几缕清风,再加一床一柜,一个奄奄一息快要死了的少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陈设了。

簌簌知道,凡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陆渊离这里什么都没有,簌簌想不出来他是怎样活到这么大的。

宫里人惯是踩高捧低,簌簌原先只以为是话本子里手法夸张的桥段,可今日来了看到了那个小太监,她才明白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

簌簌瞄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一眼,他不知何时换了姿势,身躯全都蜷缩进了被子底下,看上去瘦瘦一小只。

是不是在那些宫里人的眼里,欺负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找不到帕子,簌簌视线垂落到自己身上那条鹅黄色的襦裙上。

所谓帕子,不过是一块方方的布料罢了。

空气中骤然传来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簌簌救人心切,便狠了狠心,直接将残留的那点仙力化作似刀尖一般锋利的锐器,将袖子裁开,撕成了长条,拿在了手里。

拿到布条后,簌簌将它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将它扔到外面,在干净的雪堆里埋了一会儿,又取回来,放到了少年的额头上。

怕触碰到他额头上的伤口,簌簌就一直自己那股微弱的仙力凝成的细绳拽着帕子的一角,让那一角翘起来,免得压到他的伤口让他疼。

渐渐的,陆渊离的额头没那么烫了,簌簌跟着好受了一点,牵引着仙力拽着帕子一角,也变得没那么吃力了。

只是少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簌簌蹲在床榻边,露了个小小的脑袋看着他,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能感受到,昏睡中的少年身体变暖和了,痛感到底是轻了许多。

没了疼痛压制着仙力的发挥,簌簌甚至能分出几分心神来,继续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中的地上居然落入了一些雪花,有些似是落了很久,将融未融。

簌簌抬头,看着头上的屋顶。

她方才便是从房顶破洞的缝隙里跳进来的,可房顶上可不止那一个破洞。

这屋子,可谓是处处漏风。

簌簌这会儿也做不了旁的,便走到院子里,捏了十几团雪,朝着它们念了化形咒。

拇指宽的雪团瞬间变成了十几个一样高的小小雪人,高度都不足一寸,像是活过来一般,一个个在院子里跑动了起来。

簌簌点了点其中一个当大哥,叫这堆小雪人跟在它们大哥身后,排成了一排,她用仙力拧了股绳子叫它们站在上面,托着它们飞了起来,稳稳地来到房顶瓦上,而后将它们放了下来。

一触地,白色的小雪人立刻一哄而散,快乐地绕着房顶的瓦片原地转圈圈。

簌簌:“……”

化形咒化出来的东西,虽不是真的活物,可却有那么一两分灵性,一般都……物随其主。

簌簌造出来的这堆小家伙会那么皮,都是因为,随她这个主人。

簌簌总不能自己骂自己,面对着这堆玩心重的小家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度包容,没把它们指责得太厉害。

她只是把用她仙力拧成的仙绳一端当成触手,轻轻推了她指定的那个“大哥”的后背一把,提醒它该领着它的雪人小兄弟们干活了。

大哥还是听话的,它率先动了,其他的小雪人也跟着动了。

它们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井然有序地跟在它们的大哥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房顶的瓦、顺着遇不到人的墙檐与屋檐往前走。

除了天上的鸟,没人能发现这群寸许高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