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若是能用灵力化原型,那就方便多了,跨越半个皇城,不过一眨眼的事。

但是,簌簌不能乱用灵力。

下山前,仙山的长老们反复叮嘱过她,到了人间,处事应低调,不能张扬。

不然,要是让人知道了她是小妖精,找来民间的术士将她灭了,别说成仙,命都没了,他们和阎王殿里的人交情不够,到时候也捞不出来她,那就凉了。

谨慎起见,簌簌决定,这回暂时不去找陆渊离了。

不过,好不容易入宫,也不能白来一趟,好歹这是离陆渊离最近的地方,打探到的消息都是一手的,可比在街上随意抓个人问要准得多。

簌簌支着脑袋看着身旁那几个宫女扫地,打算去和她们套套近乎,谁知刚站起身,她的头顶忽然传来刺骨的冰凉。

灭顶般的痛楚压得簌簌一下站不稳,抱头蹲在了地上。

那痛感锋利,像有冷刀在割,贯彻全身,直往簌簌骨髓里钻。

簌簌冒了一头冷汗。

待片刻后,那尖锐的痛感逝去,却没有消失,只是变轻了一点点。

仍然让人难以忍受。

簌簌欲哭无泪,她是只活泼健康的小山雀,哪会无缘无故突然疼成这样?

一定是陆渊离那边出事了。

陆渊离与她之间,就像是结了契,他疼起来,她也会跟着疼,没有一刻例外。之前她大半夜能被疼醒,这回,又是怎么了?

簌簌抖着身体,勉强直起身来,有宫女留意到了她的状况,关切地跑到簌簌身边,却因为那些说她嚣张跋扈的传言,不敢碰她,“郁姑娘……”

簌簌抬起惨白的小脸。

杏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哪有传言中那么跋扈嚣张?

她那澄澈的眼神看得小宫女心尖一颤,忙挽住簌簌,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簌簌忍着疼忍着泪,语气低低,小声地说,“我只是有些累,要在此处歇一会儿,你们莫要来打扰我。”

她说完,低头趴到了桌上,将脑袋埋进了纤细臂弯中,看着像是安静睡着了。

实际上,簌簌施下了障眼法,在她周身设下了凡人触碰不了的结界。

趴着桌上睡觉的簌簌只是个幻影,而真正的簌簌却化作原型,雪绒绒一团趁宫女们不注意蹦到桌上,支起一双小巧的翅膀,带起它那圆滚滚的身体,往西北方向飞去。

她要去找陆渊离,她要去看看那个让他……也让她疼得死去活来的人到底是谁!

-

冷宫。

一片狼藉。

少年缩在角落里喘着气。

他背贴着湿冷的墙面,一头湿发尽数垂落肩上,发梢还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一身打着补丁的白色中衣被冷水浸透,贴着他的胸膛,勾勒出了他单薄的身形。

盖着他双腿的被子同样浸湿了大半,灰色被面上落满了碎冰。

低矮昏暗的屋子里,一个小太监正站在他面前,他还没放下手中的水桶,趾高气昂地睨视着床上被一桶冰水浇醒的少年,嗤笑道:“天都亮了,小殿下也该醒了。”

“今儿个可是有好事,贵妃娘娘八成是有喜了,若是给殿下生个弟弟,您说,宫里头,殿下的位置还能剩几分?哦……是奴才忘了,本来就不剩什么了。”

小少年却是眼深如潭,一脸平静。

他生了张浓艳凌冽、漂亮到一塌糊涂的美人面,与生俱来的气质,好似林中最干净的那抔雪,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气沉沉,不怒不怯没有情绪,竟是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与活泼,反倒有几分将死之人的神态在里头。

听着欺负他的小太监挑衅的话,少年只是低着头,长又纤浓的睫毛静静垂着,无动于衷到近乎诡异的地步。

簌簌找到这里时,被冷宫中正弥漫着的漫天黑气吓了一跳,缩了缩翅膀,差点不敢往里面飞。

她只在一些做过坏事的坏妖精身上见过这种黑气,丝丝缕缕,让人一碰就感到厌恶。

若是他们起了暴虐杀欲、或是起了坏心眼,惹人烦的黑气还会变得更重。

可连犯过杀生孽业的大妖,身上的黑气都没她眼前这团黑气浓重。

简直像是黑云压顶,直叫生灵退散。

一个凡人身上怎么会带着这么重的黑气?要不是簌簌身上有灵力,这么压抑的地方,她定然不会靠近。

她在这简陋破败到像是不该出现在皇宫里的院落上盘旋了又盘旋,观察了又观察,确定院子里没什么妖怪,才落到里面,又小心试探地跳到了窗边。

抬眼那一瞬,簌簌便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说这是人,还不如说他是个器物,冷冰冰的。被泼了一身冷水,什么反应都没有,黑气笼罩在他的周遭,他的眼里了无生机,根本不像个活人。

若不是簌簌此刻身上在冷、在疼,知道他也在冷、在疼,她真要以为他是个不会有知觉的人偶,哪能想到他只是在忍着?

这就是九年前救了她的小恩人?

簌簌目不转睛地看着。

九年前簌簌被箭射落时,并没能看到陆渊离的脸,她不知道小时候的陆渊离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按照瑶音姐姐帮她卜算的卦象,陆渊离就是个前期被所有人欺负,后期想要毁天灭地却不成,最后喜提be结局的大反派。

像是被冷水泼醒、被下人刁难,都是他现阶段常有的事。

毕竟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出生就招致了皇帝厌恶、不值得上心讨好的对象。

正想着,簌簌脑袋又是一疼。

像精准撞到桌角那样疼。

她疼得啾了一声,抬起翅膀,颤颤捂着疼痛的脑壳,分了点灵识,留意着屋内。

屋内,提着桶的小太监虽将冷水桶放下了,却拿起了箱子里的几卷佛经,劈头盖脸,哗啦啦全砸到了少年身上。

“甭管贵妃娘娘诞下小皇子还是小公主,殿下您这个做哥哥的,都该为他祈福才对。”

小太监那讥讽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发号施令。

在别的宫里,他得累死累活给人家当奴才,可到了陆渊离在的冷宫里,那可是天上地下。他一个皇长子,却比不上他这个奴才得势,还不是得任人欺负?宫里面还有好几个像他这样的,就喜欢到冷宫这里来,过几把当主子的威风。

小太监说得慢吞吞的,每个字眼儿里都带着讥讽,“这几卷经文,是贵妃娘娘让我带过来的,须得誊抄一遍,等您这个月去给她请安时,娘娘要亲自查看。”

少年静默坐着,依旧什么回应都没有。

只是,在佛经顺着他的额头滑下的同时,流下了一道蜿蜒的鲜红血痕。

灼灼的红,映在他那白得像冷雪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