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一边的乞丐忙不迭道:“小的……小的就是那个小乞儿。小的当时跟着谢老夫人主仆,眼见她们好似将什么事物弃在巷角,临走还撒了把灰。等她们走后,小的便上去一看究竟,这一看,小的差点吓死,一个雪白雪白的婴儿被丢弃在那。”乞丐打个哆嗦, “小的那时也小,想着虽是个怪胎,到底还喘着气呢,手脚也会划拉,这嘴里也呜呜地跟猫似得叫几声,小的便将他抱去给老不死。是他叫小的跟着谢老夫人,结果跟出个怪婴来,死或活,都让老不死自己拿主意。小的,街头乞食的,可不敢双手沾上人命。”
贾先生续道:“小人接了怪婴,想着既是谢老夫人亲手丢弃的,定与谢家有瓜葛,就给他一口稀汤先吊着命。晌午过后,小人就见谢夫人出来在街头巷尾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似在找着什么……”
“我恨不得他死,却又狠不下心来。”谢夫人缓缓抬手拭掉眼边的泪,“他因罪而生,生而不祥,他叫谢罪。阿罪生得异样,白发红眸,经不得日晒,且有些呆症,语迟,视无情、目无情。罪生子,他是谢家活生生的罪啊。”
谢知清睁着一双老眼,抖着身看向仍旧无声立那的无垢似雪的少年郎,这一眼,直看进少年郎空洞无一物的双眸里,不由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阿罪。”谢夫人牵起少年玉白的手,柔声唤道。
谢罪半晌才慢慢转头看了她一眼,用浸着寒霜似得声音应了声道“外祖母。”就又重新垂眸,把玩着坠在手腕间的一块圆溜溜的玉石。这颗玉石许是经他长年累月不分日夜地抚摩,油润生晕、隐隐生辉。
“阿罪,你饿了吗?”谢夫人又唤。
这回,谢罪不再理会,自顾自地抚着玉石一声不出。
谢夫人苦笑,又问:“阿罪,外祖母要是死了,你会伤心吗?”
谢罪仍是无有应答。
楼淮祀绕着谢罪走了一圈,他只有十一二岁,白发无一丝杂色,玉肤无一点瑕疵,虽生得怪异,多看几眼却令人目眩神迷。只他似不能与人相通,独成一界,两相隔绝……楼淮祀忽地出手试图揪走他腕间的玉石,谢罪不悚不惊,却飞快地伸手握住了楼淮祀的手腕,然后丢开,又垂着白色的长睫静静地拿手指抚着圆玉石。
楼淮祀一击没有得手,摸摸鼻子,不好再为难一个有呆症的小孩子,问道:“夫人,拿走阿罪的玉石,他会怎样?”
“他会生气。”谢夫人将衣袖拉高一点,露出手臂,上面赫然几道抓痕。“我偶尔心中气闷,发狠夺了他的玉石,他便会尖叫哭嚎,伸手抓挠。”
贾先生长叹:“这些年,夫人不容易啊!”
吏部侍郎有些惊奇道:“难为夫人将人藏了十多年。”按按唇角,将笑给按下去,要不是谢知清为清名不置私产、不养奴仆、不请门客,哪容得谢夫人在眼皮子底下弄鬼。
府尹道:“谢夫人,本官还有一事不明?缘何事至此,夫人才要告夫杀女,将这一件件一桩桩一抖搂出来?”
谢夫人再无力支跌坐地上,泣道:“缘何?缘何?实是太苦、太难……我再也撑不下去,小女死时,我便不想活了,为着阿罪,我忍了。我得活着,我得瞒着。小女死前托我这个没用的娘,找到她的孩儿,想来,她要他活着,我怎忍令她地下难安。可我……实是熬不下去,实是撑不下去了。我有时恨透了阿罪,他不该活在这世上,他无知无觉,你待他多好,他都不会冲你笑一下,他不会知你难,不会谅你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