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脸在一旁垂着眼睛的郑杨氏,索性也不避讳了,“我原打算给他们百十两银子打发了去,只留着老嫂子在京,岂料你那嫂娘瞧着我出手大方,一迭声地说什么打发要饭的……”
他没往下说,青陆也知道自己那嫂娘能说出什么话来,她低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问向郑杨氏。
“养娘,你收留养育我一场,我总是要养你老的,可是我那哥嫂断然我是不能管的,你若是明白,就跟我回家去,你若是要跟着他们走……”
她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眼眶里多了点水汽。
自打离了右玉,她就托了人打听养娘一家的下落——往关内走了,连个信儿都没留下,到了今日才有了着落。
六年了,不是没有感情,养娘嘴上说的难听,可待她绝不苛刻。
郑杨氏饿了那么多天,今日下午彭炊子安排着瞧了大夫,倒没什么大碍——干掼了农活的妇人,身子骨一向健壮。
瘦骨伶仃的手在青陆的手心握着,郑杨氏面上没什么波动,只眼眉耷拉着。
“……从你那一日来,我就晓得你不是个凡人——说话细声细气,吃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身上穿戴的,没一样是我曾见过的,这么些年,我性子孬,无论怎么骂你,你硬是没还过一句嘴……”她忽地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闺女,娘管不住她啊,打听了你的下落,这便往京里头奔,我不愿来啊闺女……你找着家了过你的日子去,叫你替了你锅盔哥当兵,我没脸见你啊……”
青陆摸摸她的手,叫她别哭了,“不说这个了。”她仰着头问彭炊子,“师父,我那兄嫂呢?”
“叫人在西藕花胡同看住了,她嘴上没个把门的,总不能叫她来这里败坏你名声。”彭炊子往酒楼外的大街上一瞧,登时就变了色。
那鲁赛凤吃饱了喝足了,领着她那男人郑锅盔,后头跟着一个王三犇,往朝雨楼里一探头,瞧见了青陆同郑杨氏在里头,一张横肉摇摆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眼睛里便涌上了妒色,她劲儿大,冲进来钳住了郑杨氏的手就往外一拽,直拉到那朝雨楼外的缎子街上。
缎子街是满帝京最繁华糜丽的一条街,此时不过戌初,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各色摊贩小吃在两边铺排开来,最是热闹不过,此时见这婆娘拉拉扯扯地从朝雨楼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嚎起来,百姓们这便围簇了上来,竟将鲁赛凤等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彭炊子懊恼自己没将事儿办妥,青陆心中激荡,叫师父不要自责,眼见得自家这嫂娘拍着大腿哭号,她也不着恼,从柜台拎了把椅子,在朝雨楼前一坐,冷冷地听着她骂。
“天杀的我这小姑子,在家里头就好吃懒做,非要从军来,混在一帮男人堆里能做什么好事?这会儿皇爷得了天下,右玉营得了势,我这小姑子跟着就抖搂了起来,不过是封了一个小旗,这便抛夫弃家的,享福去了!”
工兵营的弟兄们簇在青陆身后,有脾性暴躁的就要上前揍她了,青陆拿手挡了一挡,叫兄弟们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