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开始待宋琦并不如何好,那时候,先帝刚刚崩殂,太后手伸得长且迅速,一个“孝”字压下来,就将不过十岁的他困在了长明宫,朝臣都说不出不对来。
大将军虽厉害,却也在诺大宫墙包围的皇宫里碰了壁,苦思之下便决定要将自己的养子送入宫中,做他的伴读。他并未表态,其实心中是不乐意的。
他见过大将军的那名养子,比他还小个几岁,稚气囫囵的一团,于他不成助力,反倒是阻碍。
于是那一团小东西瑟缩着被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只简单吩咐宫人照顾着,便没再管了。
宫人因着太后的意思,以未来帝王不应沦于口腹之欲为由暗中苛刻他的膳食,这团子一身软肉,又是大将军之子,宫人定是不敢为难的,他的漠然,或可更能让这小东西过得滋润一些。
那时他以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种匪夷所思的窘迫无人会知晓,也无人在意。他忍着腹中轰鸣,在长明宫灯下伏案挥毫,一字一句皆是彻骨的杀气与隐忍,直到他亲眼见白日里那只仿佛风吹便能倒下圆溜溜滚去老远的团子,抓着满手油纸都包不住的酱肉,小兽般轻快利落的从紧挨寝室墙壁的宫墙上翻下来,两条小腿倒腾到他面前,不住把油纸包往他面前送,奶声奶气又莫名豪气冲天:“殿下,吃!”
最后他将桌案上的纸笔收起,拿那刻满锋芒的废纸包了油纸,盘腿坐在长明宫殿的石阶下,就那么就着墨色宣纸吃完了对方从厨房偷来的已经凉了的酱肉。
吃完,他还用手沾了那赤红甜酱,在台阶上给叽喳不停的小团子勾了个小食铁兽,几年前川州刺史来京,曾带来过那么一只,全身黑白两色,四肢粗短,圆脑圆耳,据传很是凶猛,在他看来却颇有些憨态,和身旁的这只莫名相像。
那以后,寂寂长明宫中,他便有了一伴。
此后经年,都未曾变过。
但终究还是变了。
离行瑾心中的欣喜慢慢冷了下来。
是了,宋琦退宫为将的那些年,因着他在朝堂上的种种“暴虐荒唐”行径,两人的关系已经慢慢疏远了起来,从前那个追着他跑、小小的心里只装了一个长明宫太子的奶娃娃已经成为了过去。
而宋琦退宫之前他做的那件事,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属于他的阿琦彻底被他推开了。
从此,朝堂之上,宫城内外,只有君臣,没有其他。
离行瑾看着如今端端坐在他身旁的影七,心中又一次庆幸起来,如果只有忘却一切,宋琦才能彻底属于他,他宁愿宋琦永远不要想起两人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