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一切确实很顺利,顾循之对未来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赖,总觉得一切都会轻松度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多少有点危险,但偶尔这样想一下,着实有助于放松心情。更何况任鲥每日里就在面前,早晨一睁眼睛就能看见,他又有什么理由担心呢?
刚到昆仑宫来的时候,顾循之着实不习惯。说到底,除了小时候住在碧空山上的时候以外,顾循之还从未真正住过其他可以称为神仙洞府的地方。而当年顾循之在碧空山生活时年纪还小,归尘仙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在意这个小徒弟,为了让他能尽快适应,着实将洞府改造了一番,使之比一般的神仙洞府多了许多人情味。而昆仑宫又要比绝大多数的神仙洞府还要清冷孤寂,这让顾循之更难接受了。
其实顾循之在京城居住时,秉承修行人的习惯过得相当简朴。房间里只有些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大多都是他搬进去时就已经有了的,几乎没有添置别的,平常的饮食也都只是用些最普通的。但这种凡人的简朴与在昆仑宫的生活相比,还是差别太大了。有时候顾循之在昆仑宫中独自穿过空旷到可怕的大厅,听着脚步声带来的回响,总忍不住要想:
将来他和任鲥的洞府,一定不要弄成这样。
然后他就会忍不住开始想象日后他与任鲥的洞府究竟要搞成什么样,从屋舍的格局,到庭院里的布置,事无巨细地考虑着,当他想到门口要栽的第七棵桃树时,就正好走出大厅进入走廊。他的脚踏在材质不同的地砖上,发出与之前相异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然后他就会瞬间醒悟,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白日梦好像做得有点太自然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顾循之就起了怀疑。他不好意思去问王母,只得偷偷摸摸去问青鸟。青鸟整天来回穿梭奔忙,他好不容易才逮着一只,结结巴巴地把他身上发生的事说了。青鸟歪着头看他,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在他准备忍着羞耻再讲一遍时,青鸟才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告诉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座大厅里的地砖所用的材质是一种灵玉,能在昆仑宫中营造出一种令人舒服的灵气氛围,虽然有助于修行,但因为这座大厅与外界的环境相差过于悬殊,导致修行不够的人进入之后会忍不住不断想象让自己特别愉快的事。因为昆仑宫不常有这样修行不够的访客出没,青鸟几乎忘了这座大厅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听顾循之说完才好不容易想起来。
听过青鸟的解释,顾循之略微放了点心,不过想到他把自己的妄想原原本本地对青鸟说了一遍,顾循之还是觉得有些羞耻。好在青鸟们除了在传话的时候会多说几句话以外,平常并不喜欢多嘴,基本不用担心她会把这件事传扬得人尽皆知,不过青鸟究竟会不会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把这些事告诉西王母……那就说不好了。顾循之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除了这些日常琐事和小插曲以外,顾循之在昆仑宫的生活还算顺心。这对他来说很必要,因为短期之内,他们还没有离开昆仑山的打算。归尘仙人虽说交游广阔,却也只认识西王母这么一位体内承载了异样内丹的神明。虽然西王母认为自己的情况与小玉或者顾循之并不完全相同,但触类旁通,他还是能比别人更容易理解小玉或者顾循之的情况,况他本就是一位等级远超归尘仙人的神明,只消稍微提点几句,就足够人受益无穷。有小玉和顾循之这两个急需指导的半吊子修行人在,他们自然是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好。
小玉面临的问题相对简单些,说到底,南溟珠并不算是真正的内丹,不会与她本身的灵气起什么大冲突。虽说小玉目前有些难以适应,但可以预见得到,只要她能变得更强些,南溟珠对她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西王母教了小玉一种利用昆仑山的狂暴灵气修行的办法,能让她加快在体内炼化南溟珠的速度,如果西王母估计得不错,小玉可以以南溟珠为基础凝出一颗新的内丹来,真到了那一天,就连青丘国中的九尾青狐也不是她的对手。
至于顾循之那没法控制的狐狸耳朵……西王母看一回笑一回。他也没提出什么能解决此事的好办法,只是建议顾循之就让它这么在外支棱着算了。也不知他是真无计可施,还是干脆就只是在恶作剧。直到看着顾循之眼神里甚至透出些绝望来,这才丢给他一本书,让他照着练。
在昆仑宫待得久了,顾循之发现西王母实际上并不像初次见面时显得那么冷漠。以通常的观点来看,有任鲥在一旁比较着,无论什么人看起来都会显得平易近人。不过顾循之出于毫无道理的偏爱,并不会觉得任鲥的面孔太冷,只认为西王母威严得令人害怕。直到在昆仑宫住了一段时间之后,顾循之才意识到,或许他只是独自生活得太久,有些忘了该怎么和人接触。说起来,真要和任鲥平常一个人的时候相比,西王母像人类的地方或许还多些。
西王母给顾循之的那本书,他练得并不算太顺利。说来这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笔记,不知到底是何人写就,着实很不讲究。不仅字迹难以辨认,还用了很多不常用的异体字,顾循之很多时候只能连猜带蒙。好在这本书上的理论原本就写得十分粗疏,就算落下个把字,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不过顾循之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对此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他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把一整本书都誊抄下来开始练功。这功法虽然写得乱七八糟,真正练起来却着实对人很有助益,让顾循之感到狐妖的内丹与自己的身体渐渐相融了起来,体内的灵气也运转得更加圆融。不过这对他收起狐狸耳朵并没有什么帮助,甚至冒出来的时间比平时还更长了些。顾循之有点怀疑西王母是故意的,却没有证据。人生难得圆满,他猜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没法摆脱这对狐狸耳朵了。
“就算弄不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当顾循之忧愁地坐在经期前面揪着耳朵上的毛时,任鲥总是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这么说,“以后就咱们俩在一起住,谁也看不见的。”
最近任鲥没什么事,平常就只在屋子里睡觉。按他的话说,昆仑山虽然不如南海里舒服,但灵气满盈,在这里补眠对身体好。说也奇怪,只要是顾循之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就总能醒过来,说几句话惹得顾循之直脸红。这次顾循之听他这样说,不免要想起在昆仑宫大厅里诞生的妄念,忍不住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