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也不能这么一直拖着,拖没用,您总不能为了躲亲儿子,把房子也卖了公司也不要了孩子也不见了吧?”顾淮予声音忽然低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而且父亲其实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瞒着他,不公平,我也很不舒服。”
廖晟张张嘴,正要说话。
“我这是通知,不是跟您商量呢!”顾淮予不耐烦地打断,语气里还带着威胁,“他走之前把这件事给我办了。”
廖晟看出了顾淮予坚定的态度,再不吭声,像是一个无声的妥协,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颓败感,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就耷拉下来。
顾淮予一向奉行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谈判手段,眼看着廖晟不再挣扎了,及时补上最后一句:“廖叔,他早就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了,也知道您和阿姨当初分开的原因,又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悲惨局面,没必要一辈子当陌生人。”
“他都没见过我,不会认我的,我也没找过他,没准还恨我呢。”许久,廖晟终于说出了最担心的一句话。
“那我认您,行了吧。”顾淮予笑了一声,“也得给人家点儿接受的时间啊,冷不丁发现从没见过的亲爹住自己家对门,搁谁都得缓一缓,谁敢立刻就亲如一家人啊。”
“好吧。”廖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那他走之前你们找一天,也别去外面吃了,过来家里吃饭吧,我亲自下厨。”
说好的请吃饭,结果变成了蹭饭的,冷夕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在网上买了很多礼物,小到钢笔大到按摩椅,一应俱全。
一直买到顾淮予忍不住开始为以后的生活条件感到担忧,又不敢劝,毕竟哪怕还没相认,冷夕这些东西身份上是买给自己亲爹的。
廖晟的家里很符合一个单身老男人的生活状态,虽然不乱,但处处透着简洁与颓丧,让人一看便知这屋里常年只有一个人住。
屋内的家具摆件色系都以黑白灰为主。
冷夕一进门就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了一张黑白照片中。
而他上身穿着花衬衫,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柯基屁股拖鞋。顾淮予近朱者赤,也穿得比往常更亮。
——就连手里领着的两个小孩也被冷夕打扮得花里胡哨。
一家四口虽气场与房间完全格格不入,却好歹也算添了一丝鲜活。
“给您买了点吃的,我放厨房了啊。”冷夕非常实在的买了一堆吃食,鲜肉蛋奶烧鸡酱鸭大肘子,直接进了厨房收拾。
廖晟整个人有些局促,紧张得甚至不像一个年近五十、历经沧桑的大老板,反而像个中学生一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直在说:“放地上、放地上就行了。谢谢。”
“该我谢谢。”冷夕把东西都放好,回过头认真地说,“这么多年麻烦您照顾,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我心里其实很愧疚。”
廖晟看着冷夕亮晶晶的眼睛,想到接下来他们要说的事儿,心里又是一突突,侧过身避过他的目光,干巴巴地说一句:“我也没做什么。”
“您做了很多了。”冷夕纠正。
廖晟看着冷夕,眼底有点发热,没敢再反驳,只说:“进屋吧,我做饭,尝尝我的手艺,最近几年做的少了。”
“没事。”冷夕不知道想到什么,下意识安慰道,“肯定比我们做得好多了,我们家都是厨房黑洞。”
“厨房黑洞。”廖晟重复一遍,忍不住笑了一声,气氛松弛下来,“小予什么都会做,你儿子特别能挑食。”
“亲儿子,像我。”冷夕也笑。
顾淮予远远看到这一幕,内心甚慰,带着革命已经成功,只差开一顿庆功宴了的心情等着吃饭。
谁知道一整顿饭吃到最后,他们也没聊上最重要的那个话题,甚至有好几次廖晟都想开口了,愣是让冷夕几句话转移到别的地方。
几次下来,这一顿便饭就真的成了一顿饭,直到临走的时候廖晟都没敢再提起来。
回家后,顾淮予不明所以,皱着眉看了冷夕两眼。
分开多年,但默契还在。
冷夕今天的表现实在有点反常,平静到有点反常,主要是太懂事儿,格外反常。
晚上,给两个小孩子哄睡着,顾淮予拽住要回卧室的冷夕,一脸酷样:“咱俩聊聊。”
说着还从冰箱里拿出瓶酒,主动倒了两杯。
冷夕拿起来一闻,好家伙:“勾引我?”
顾淮予蹬他一脚。
蹬完又有点心理不安,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了之后该如何面对冷夕。
一时间甚至开始没话找话道:“晚上吃饱了吗?”
“嗯,挺饱的。”冷夕笑了笑,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抢先在顾淮予说话前,说,“哥,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顾淮予呆住,一肚子的话又一次没说出去:“什么?”
“我知道廖晟是我亲爸。”冷夕说,“我一上大学就知道。”
顾淮予瞪大眼睛,有些词穷,好半天,硬憋出一句:“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
“重新办身份证,在公安机关的系统里看到了出生证明。”冷夕简单解释完,看着一脸震惊的顾淮予,还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我不改名,廖夕多难听啊。”
顾淮予:“……”
“这是姓的事儿吗?”顾淮予急了,“那你怎么之前不说!”
冷夕沉默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抿起来,许久之后才小声说了一句:“我怕。”
蚊子声似的,却像一把小箭,嗖地一声戳进顾淮予的心窝里,他瞬间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他太明白冷夕在怕什么了,怕过去二十几年的感情理不清也控制不住,怕父子相认之后不知如何相处,手足无措却忽视不得。
所以还不如保持现状。
顾淮予伸手摸摸冷夕的头,像安慰受伤后蜷缩成一团的小狗一样,轻声说:“你想不想认,想什么时候认,都是你的事,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你也不要因为我改变想法。”
“我希望你们见面也不是在传递我的什么态度,只是我知道他身份这件事不想一直瞒着你。”顾淮予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
冷夕看着他没说话,他原本脑子里还有点纠结的,如今却倏地清醒了。
父亲这个词,是他人生词典里的一块空白,可这块空白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人生,甚至潜意识地引导了他的决定。
他怨怼过,反叛过,迷茫过,期待过,唯独不是很敢寻找。
哪怕老天爷仿佛开玩笑一样,把消失了二十多年的人放在顾淮予身边,甚至他见到廖晟时的第一反应也是无感,而后又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始头皮发麻,失重一样的无措像一把锤子,敲着他的小腿肚子在叫他逃避、叫他跑开。
害怕的,该逃的,冷夕潜意识里一遍遍告诉自己,逃开才是安全的,逃开后就不需要面对了。
可是逃开同样意味着,这样做会失去重要的人,也会失去重要的自己。
他不再是那个会屈从于恐惧的少年,如今他已经能够握紧拳头,面对一切想要控制他人生的负面情绪。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有一个人可以一伸手就能握住,能够握得牢牢的,撑着他走过任何一片荆棘和低谷。
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忽然一下子就想通了,冷夕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顾淮予都不会再走了。
“顾淮予。”沉默许久后,冷夕忽然伸出手抱住他的腰,仰着头从下往上看着他,眼眸带着酒气,含着一汪情深似海,水涟涟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比爱我自己都爱。”
“说过了,傻子。”
“再给我一些时间。”冷夕吸着鼻子,“我现在还没准备好。”
“嗯。”顾淮予说,“多久就行。”
“遇到你是我人生中发生过最好的事。”冷夕的声音有些闷,像是从胸腔中直接传过来的,“谢谢你。”
顾淮予低头贴住他的额头,极迅速地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我也是,不客气。”
轻声细语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可能是很久没这么主动肉麻了,话音刚落便红了脸,他想推开冷夕独自平静一下,然而冷夕却抱得更紧了。
——紧到已经不像是在撒娇起腻了,反倒像是在传递什么浓烈的情绪。
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阵微甜的酒香,但细细一闻,其实是两种信息素的味道。
冷夕微微扬起头,急切、又包含着想要肯定些什么的占有欲,有些重地亲上了顾淮予的唇,像是捉住了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贝。
……
折腾到最后,顾淮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坦,视线都开始模糊了。他侧眼瞧不远处都已经带上了光圈的夜灯,眼角眉梢带着疲倦,却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旖旎的气氛消散过后,只剩下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明明困了,却又裹挟着浓烈的不舍,以致于冷夕根本不忍心立刻睡觉,非要再贴一会儿才行。
“哥,我给你揉腰。”冷夕像是在揉捏一个瓷娃娃般的大宝贝,下手的力道又轻又柔。
可揉着揉着,冷夕又开始心猿意马,不行,今天的老大又软又好捏,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低头碰碰顾淮予的脸颊,贴住轻碰了一口,信息素也有意无意地渗出来一些,气息环绕间,事后本就有些敏感的中枢神经又微微激动起来。
冷夕发腻道:“哥,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感受到有一道信息素又要挨上自己,顾淮予原本眯缝起来的眼睛倏然瞪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冷夕,想骂他一句你还是人吗?!
但他已经累得没有力气骂了,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情景下,只能有气无力地挣扎一下:“……我叫你哥,夕哥,能不能给我留口气儿。”
冷夕眼睛笑到眯起来,揉着顾淮予柔软的发丝将人带进怀里,手脚规矩一动不动,乖乖听话:“好的好的。”
卧室里的温度高,又带着迷人而甜腻的香气,顾淮予缩在冷夕更暖的怀里,不一会儿便困得睁不开眼睛。
温香软玉在怀,冷夕真的是一百个不情愿回银城,不舍得今夜就这样结束,伸手把怀里马上就要睡着的人扒拉醒,把脸凑过去:“弟弟,亲我一口。”
顾淮予:……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他今天是见识到了。
见顾淮予没反应,冷夕也没再多纠缠,趁着顾淮予困得思维有些缓慢,转过脸化被动为主动,凑上去用力啵了个带响的:“那我明天走了哈~”
亲也亲完了,顾淮予粗暴地伸出一只手把冷夕推远十公分,闭着眼睛滚到床的另一边,说:“距离产生美,快滚。”
然后翻个身,无情地睡了过去。
冷夕撇着嘴盯着顾淮予半晌,无奈地泄了气,自动自觉地也跟着滚过去,再一次把人圈进怀里,终于闭上眼睡觉了。
两个人的心跳稳稳地贴在一起,就连月亮也在这样的静谧中沉沉地睡去了。
冷夕回到银城第二天,就憋不住屁似的攒了一个局,叫上了马上就要被一箩筐问题憋坏了的三位旧日队友。
顾淮予查无此人这么多年,谁也联系不上,直到前不久二人回银城,他们可算得到消息。结果还没来得及聚上一聚,顾淮予就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