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一个个眼巴巴地仰脸看,此刻的爷爷不亚于一个神仙,就像电视剧里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
“个子长得高,饿得快,我分给他的块儿就大点,”爷爷说,“别说我偏心,等会儿年龄小的,我多给你们舀些罐头水。”
——其实爷爷还是偏心了,宋茉个子不算最高,但她吃到了最大的一块儿黄桃,也喝到了比其他人多一勺的罐头水。
黄桃被泡软了,但也不是那种稀烂的软,还是有一定的韧劲儿在,甜丝丝地带着水儿,又凉又爽。宋茉总是小心翼翼地吃,像第一次吃属于她的奶油蛋糕。
第一个属于她的、完整的黄桃罐头,是杨嘉北送给她的。
初二冬天时,她生了一场大病,重感冒,爸爸整天不在家。她孤身一人,是爷爷拿钱带她看病、打针、吃药。宋茉咳嗽得厉害,病恹恹的,因为高烧,喉咙又干又痛,好像有火在嗓子眼里撩。她吃完药,躺在床上,看着窗帘外的雪,发呆,想要出去抓一把雪塞嘴巴里,冰一冰干灼的咽喉。
杨嘉北来探望她,带了一兜子梨,梨子里塞了一个黄桃罐头,一个枇杷膏,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双耳搪瓷小锅子,里面盛着他妈妈炖好的冰糖雪梨水。那天下着雪,不好骑自行车,他就穿着长筒皮靴,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趟着雪,帽子上、衣服上也全是雪。
“肯定是吃鲜枇杷对喉咙好,但咱们这儿太冷了……长不出枇杷,”杨嘉北说,“你先吃梨,这个也润嗓子……别动别动,你躺好。”
那一罐儿黄桃罐头,宋茉花了一周吃完,甜甜的,凉凉的;再后来,罐头瓶子也留着,洗干净,揭掉外面一层标签,有胶粘在玻璃罐上,她就耐心,泡在水里,一点一点扣,一直留着它,上大学时,她往玻璃罐头里塞了钱和其他零散的小玩意,装在行李箱里。
可惜它后来还是碎掉了。
宋茉有点恍惚。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药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断药——但现在,她的情绪还算不错,已经很少去想糟糕的事情。
超市中,杨嘉北还在挑选黄桃罐头。东北人买罐头没有固定的品牌,不过一般都是玻璃瓶的,透明的,能隔着往里看,看里面的黄桃怎么样。深黄色的桃一般都熟大劲了,吃着软烂,软软面面的,味道也不好;发白的黄桃口感脆,也不好;散的不行,散的小块儿的是泡时间久了……
杨嘉北挑颜色鲜亮的、浅浅淡黄色的买。
他买了俩,沉甸甸的,放塑料袋里装着,就这么拎着。黑河市区不大,基本上都被公交覆盖了。不过这边的车,五点后就陆续停运。为了方便,也是为了暖和,杨嘉北还是开了自己的车,载着宋茉,车上例行放着装了热水的保温杯——宋茉的那个,还是杨嘉北买的,很朴实的一个,淡淡粉色。
——去哪儿玩?
这是摆在宋茉面前的严峻问题,她没有任何规划,原本只是随意找些地方散散心。来黑河,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没关系,杨嘉北可以开着车带她慢慢转悠,中俄艺术陈列馆,昔日俄罗斯旅行团边境游的必去之一,现在也萧条零散。一楼西侧的展厅早就荒废很久,主要的观看地就是中央的俄罗斯油画展。杨嘉北对画不感兴趣,他只拎着宋茉的粉红色保温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沉默地看着她的头发。
小茉莉的头发比之前少了。
她憔悴了很多,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减肥”就能一笔带过的。
二层是瓷器展览,三楼是黑河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史的展览,中俄双语。
黑河和俄罗斯远东第三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也就是海兰泡,距离非常近,隔江相望。若非昔日的《瑷珲条约》和庚子俄难,或许两城市也不至于疆界永隔。虽然中国和远东有着三个小时的时差,不过因俩城市有免签制度,也有些不在意时间紧迫的人会去海兰泡来个一日游;可惜,现在情况特殊,在逛完陈列馆后,宋茉还是同杨嘉北一块儿去找餐厅吃午饭。
这边有一些俄式餐厅,不过宋茉吃不惯,还是选了烧烤店。杨嘉北开车,不能喝酒,只给宋茉点了一瓶哈啤。今天客人不多,他找老板聊了会——虽然不是所有东北人都外向,但杨嘉北是真的外向、社交能力强,会聊天。聊了没几句,他就问老板,有没有滚烫的、刚烧出的热水,借他用一用。
宋茉不理解,她问:“你要热水干什么?”
老板爽快答应。
杨嘉北拿出黄桃罐头瓶子,放在桌子上,告诉宋茉:“给你做个玻璃灯。”
“你不是说我吹牛么?”杨嘉北屈起手指,弹了弹那个玻璃罐的黄桃罐头,“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