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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笑了:“记得治平二年,我因一时冲动被爹爹罚跪,你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很庆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究还在我身边。”

赵顼亦缓缓握住她的手,殿内终于燃起了点点灯火,虽然光线微弱,在这无边的暗夜里,总是让人感到温暖与慰藉。云娘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也许她此生别无他求,惟愿这样与他携手走下去。

王安石是在熙宁九年的秋天离开汴京的,云娘受赵顼所托送他一程。

王安石身穿一身半旧的灰色夹袍,头束幅巾,骑一头老驴缓缓而行,打扮行头与平常百姓无异,云娘忍不住问:“相公怎么不骑御赐的马呢?”

王安石笑笑道:“以前骑马,是顾忌朝廷仪制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已卸下宰相之职,还是骑驴更稳当自在些。”

王安石府邸在景仁坊东部,一行人南行出了朱雀门,行至龙津桥,当街店铺林立,店家争着叫卖水饭、熬肉、干脯、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炸冻鱼头、煎羊白肠、细料馉饳儿、批切羊头等吃食,每个不过十五文,引得众人驻足。

一位卖胡饼的老妇人笑着招呼道:“相公是要远行吗?这些饼送与相公在路上用吧。”

王安石忙令老仆掏出二十文钱给她,笑道:“怎么好意思白要你的饼,最近生意可好?”

老妇人笑道:“我这做饼的手艺是家传的,吸引了不少主顾,养活一家老小没有问题。这还多亏了相公照应。”

王安石见云娘诧异,笑着解释道:“这位大娘曾经在我府上帮佣洗衣,自言能做饼,只是因为行例重,出不起物料人工,所以开张不得。后来朝廷诏令京城各行户按收入多寡纳免行钱,免除科配,她就凑钱开了这个饼店,如今看来,糊口是没问题了。”

王安石将饼与随从分了,又递给云娘一张:“娘子尝尝,我经常买她家的饼,味道不错。”

云娘咬了一口饼,芝麻的香味在口中散开,果然香脆可口,王安石只吃了半张饼,剩下的随手喂给所骑的毛驴。云娘心下感慨,告诉王安石等一等,赶去玉楼边上的铺子买了几盏二陈汤递给他:“相公不能干吃饼,喝点饮子吧。”

王安石笑着接过汤盏问:“娘子对这一带很熟?”

云娘笑笑道:“妾喜欢逛街,州桥一带最熟悉不过了,无论多晚,在汴京总能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安石似是颇为感慨:“从前我并不喜欢汴京的热闹,一心钟爱江宁的山水。如今看来,汴京的便利,实非他地可比。”

云娘暗自笑笑,王安石物质欲望太低了,自然一时难以体会汴京种种好处,却听王安石接着感慨道:“为相这么多年,所谓高爵厚禄、万世功名,对我来说无非过眼云烟。但看到市井繁盛、百姓安居乐业,我突然觉得,自己多年呕心沥血,操劳国事,也许并不是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