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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意有所悟:“相公多虑了,我朝家法,帝位向来父子相传,颖王是陛下的长子,万一陛下有所不测,自然是颖王即位。”

韩琦沉吟道:“话虽如此说,但如今京内留言纷纷,有人说太后甚不满官家尊崇濮王,背弃仁宗,意欲效仿嘉佑故事,再从宗室中选择子弟入内,立为储君。”

欧阳修摇头道:“可是无论选谁,都不是先帝亲生,对太后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太后一向看重颖王,又有血脉之亲,怎么会另选他人呢?”

韩琦叹道:“永叔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你还可记得皇佑年间包孝肃主审的假皇子案?”

欧阳修笑道:“冷清假冒先帝之子欲取偷天富贵,幸得包孝素明断,将其斩杀,此案不是早已了结了吗?京城坊间草民惯会传些谣言,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相公自可不必太认真了”

韩琦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永叔啊,对待传言我可以一笑置之,可当今陛下是你我一手扶立的,大臣卷入立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凶险的事,何况濮议一事,太后和朝臣对我等多有不满,当此紧要关头,只要出现一点变故,这就是抄家灭门的祸事,你我岂能不慎?”

欧阳修心中一惊,他平素熟读史书,改朝换代了之时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更何况近来颇有言官将韩琦和自己比作霍光,那霍光死后,霍家旋即被灭门,想到此,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沉吟半响方道:“相公说的不错,为今之计,无论于公于私,还是要劝陛下早立太子。”

韩琦见老友终于醒悟过来,轻笑道:“永叔说的不错,便是颖王那里,也要劝他早些准备,好在勾当皇城司公事李穆是自己人,要叮嘱他格外留心,防止异变。”

治平三年十二月辛丑,赵曙的病症加剧。辅臣问起居罢,韩琦上前奏道:“陛下久不视朝,中外忧惶,请早立太子,以安众心。”

赵曙此时十分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他只能点头表示答应。韩琦趁机亲自给赵曙递上纸笔。赵曙被内侍们扶着勉强起身,在纸上颤颤巍巍的写道:“立大王为太子。”

韩琦朗声道:“这肯定指的是颖王,烦请陛下写清楚。”

赵曙无奈,挣扎着在后面又写了三个字“颖王顼。”

韩琦接到手诏后毫不迟疑,立即召内侍高居简授以御札,命翰林学士张方平草制。然而立储一事毕竟十分重大,张方平久历官场,自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就算韩琦拿着赵曙刚写完的诏书,张方平也毫不理会,他坚持走入福宁殿,一定要让皇帝当面再写一次。赵曙万般无奈,只得勉强挣扎起来,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又写了一遍。

当一切都做完时,赵曙已经汗湿重衫,他颓然倒下榻上,突然感到莫名的留恋和哀伤,两行热泪缓缓而下。宰执们默默走出福宁殿,文彦博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叹息一声道:“看这天气是要下雪了。”

韩琦点头道:“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吧,早些落下也好。”

对于刚才殿内的情形,文彦博颇为感慨:“相公看见了吗?陛下也是不容易,人生至此,虽是父子至亲也不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