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忍不住心道,我还没说等的是谁,东家就直接回答了,可不就是心里还记挂着?
但是他也怕说多了惹人烦,所以没再提这遭,而是道:“我觉得京城更好一些,我毕竟是京城人士。说来有些惭愧,离开故土这些年,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有些牵挂了。”
京城吗?顾茵垂下眼睛。
其实她也觉得京城更好,天子脚下,一国中心,而且不论何朝何代,没听说过发生动乱的时候京城百姓会遭殃的。从前她觉得寒山镇就很好,这次才发觉在这个消息并不灵通的时代,位置偏远的小城有多被动。
可若是去京城,不就是和那人在一个地方了?
顾茵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六月中旬听说义军就已经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那人就从寒山镇在附近经过的,就算当时他有军务,不方便来见她,如今已经又过去大半个月,就算回京述职,也该腾出手脚来了。
她也不是要和他做什么,只是觉得两人的关系到底有些不同,报一声平安总是要的。
到底是她自己单方面的自作多情了,还是和文老太爷担心的一样,那人已有家室,所以……
也很赶巧,他们这里刚提到京城,第二天文老太爷就派人来接顾茵了,说的也是去京城的事儿。
文老太爷虽然是旧朝之臣,但这次受了义军的恩惠,等于无形中接受了对方的橄榄枝。
而且他现在想通透了,给谁做臣子不是做呢?管他是谁当皇帝,总不会比想着屠城的猪狗不如的隆庆帝更差,他是老了,可还有文大老爷、文琅两代,眼下正是起复的好机会。
文老太爷就准备过完八月十五就上京,询问顾茵要不要同行。
顾茵刚说道:“实在是巧,周掌柜前儿个也和我说到去京城。”
站在一旁的文二老爷先嘿嘿笑起来。
老太爷从前不爱搭理他的,自打这次回来,觉得他性子虽然歪了,但根上没坏,还是想给他矫正一下,就时常把他带在身边。
但这一带,文老太爷也没少和他生气。
就像前头文二老爷忙忙碌碌的,嘴里时常念叨什么旧朝新朝的,文老太爷还当他是经过大事后突然开窍了,但仔细一问,他居然是在编话本子找人说书赚银钱。
一天赚几百文,一个月下来也就二三十两银子,还要分三成给顾茵,但因为做的是无本买卖,可把文二老爷给乐坏了。
二三十两对现在的顾茵来说都不算一笔大数目,对文家更别说了,不值一提的小钱。
文二老爷都四十了,若不是文家男儿都成婚晚,现在他都是该当祖父的人了,因为一点小钱乐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可不是让文老太爷恨铁不成钢?
听他一笑,文老太爷就没好气地问他笑啥?
文二老爷立刻止住笑,嘴角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不笑啥,就是觉得爹说的对,”又对顾茵道:“顾娘子别犹豫了,京城好地方啊!您这好手艺,怎么能只拘泥在这小小寒山镇?阖该去京城那样的地方大放异彩才是!”
话是好话,配合着文二老爷那老鼠偷油似的笑,就显得很不对劲。
顾茵无奈道:“就算是真去京城了,现在的食为天也不会歇业的。”
寒山镇是她穿过来后,第一个给她温暖的地方。不管以后把生意做到哪里,这里都是她的家乡。
而且前头在家里歇着的时候,闲来无事,她和周掌柜盯着徐厨子和他两个小徒弟苦练基本功,如今他们师徒三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就算在他们走后,也可以把店里平价快餐的生意撑起来。
这话一出,文二老爷脸上的笑立刻垮一半。
那可是他想了两年的铺子啊!
不过幸好,他爹和大哥他们要回京城去了,家里的祖产还是要回到他手里。
文二老爷的嘴角又要上翘,却又听文老太爷没好气地说:“你管顾丫头退租不退租呢?反正你们一家子也是得跟我回京城的。”
“我不去!”文二老爷急得拔高了声音,看到老太爷脸色铁青,他眼珠子乱转,又立刻描补道:“爹和大哥、甚至大侄子回京都是给朝廷效力,要办大事儿的!我去干啥?在家里空口吃闲饭,我可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我在家打理祖产挺好的……”
他每说一句,文老太爷的脸就黑一分,最后文二老爷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再不敢说下去了。
当着顾茵的面,文老太爷没再责骂他,但是打定主意肯定得把他带走的。
从文家出来后,顾茵也不拧巴了,她本来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不就是京城嘛,去看看呗!看看铺子,也看看那个人,真要打听清楚了对方没那个意思,或者有家室了,就不再纠缠了。京城又不是什么小地方,一辈子再不见面也是能做到的。
而且顾茵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这中从未萌生过的感觉归于“吊桥反应”,想着本就是萍水相逢,又不是多深厚的感情,终归会归于平淡的。
回去后,顾茵就把中秋后要和文老太爷一道上京,去考察新店的事儿宣布了。
王氏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正好!
前儿个许氏和她说了,新朝大开恩科,许青川就下场了。
他准备了多年,考个举人肯定是手到擒来,来年就要入京考进士了。
这要是他去了京城,顾茵还待在寒山镇,两家八字还没一撇的结亲的事儿可不就泡汤了?
眼下正好,再不用担心那些了。
王氏和许氏两个眉飞色舞地狂给对方打眼色,使完眼色两人齐齐笑起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顾茵见了,难免要问她们在干啥。
再开一间店肯定不至于让她们乐成这样。
“没啥!”王氏说。
这些天她发现顾茵老是走神,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请老大夫看过她,确定她没有病痛后,王氏就猜着应当前头的事儿影响了她——虽然顾茵说当时情况并不危急,但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真有凶险也不愿意说给她听。
想着这档口顾茵没心思想那些,王氏眼下并不提许青川,只道:“那咱们回坝头村一趟?正好中元节给你爹他们烧点纸钱。”
因为不知道丈夫和大儿子的忌日,所以王氏每年都是在中元节烧元宝纸衣给他们。
毕竟在传统里,中元节鬼门大开,即便是没有坟冢的游魂野鬼也能享用到家里人烧过去的东西。
而且王氏也准备在那天把她准备给顾茵寻亲事的事儿,正式告诉他们。
顾茵早就和王氏说好要回乡给武家父子立衣冠冢的,自然没有不应的。
商量好之后,七月头,顾茵拜托了周掌柜看顾店铺,一家子就从寒山镇出发了。
虽然现在外头都说新朝的军队把流匪都给清剿了,世道太平了许多。尤其是寒山镇附近,义军追剿过废帝的,顺带把那些个毒瘤全摘掉了,更是安全。
但为了保险起见,顾茵还是让大家都换上了粗布衣裳,另外还给了一些银钱,搭上了寒山镇上镖局的顺风车,让人送货的同时把他们送回去。
镖局的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脚程比一般的马还快不少。
当初他们从坝头村到寒山镇,走了一个多月,这次回去,才不过花了一旬的工夫。
七月初十,顾茵和王氏带着两个小家伙,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坝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