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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两个隔着餐桌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硬是坐出了圆桌谈判的气势。

时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最后一段时光,人糊涂了,也常常癔症似的念叨她的外公。细算下来,大概就是时晚缇的太太爷爷。

老太太的身子骨吹不得风,却偏偏喜欢裹着毯子坐在庭院里葡萄藤架的风口下,窝在据说是时家祖传的梨花木太师椅里,边拍着时晚缇的手臂,边絮絮说着。

“涂涂啊,你太爷爷活着的时候,那可是时家祖辈最风光的时代。哎——是光绪还是溥仪那小子来着?上年纪了,什么也记不住咯,反正你太爷爷可是和李大人一起上过谈判桌的。那么、那么多面目狰狞的洋人,李大人当时都快八十啦,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就那么笔直坐着,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然你太爷爷也没眨眼,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头铁。哎——”

三声连续不断的叹息后,微微仰头,不知迷离的视线中又勾勒出了怎样一副光景:“可惜啊、可惜了。误国者李鸿章,误国者李鸿章……”

当时刚上小学的时晚缇,正是在日记里写“做好事后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的年纪,哪里懂什么是非功过,只觉得自家老太太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么一副和清朝皇帝很熟的口吻?

时至如今,哪怕现在她懂了“千秋功过,任后人评说”的道理,也对此、对李大人的一生功过丝毫不感兴趣。

还有那句“涂涂啊,你太爷爷……”,总让她联想到电视播出的动画里那句经典台词——图图,俺是你牛爷爷啊。

图图是男孩子,牛爷爷又不好看,于是小姑娘嘴一扁,晃着老太太的手臂,一板一眼地说:“姥姥,我不是涂涂,涂涂是谁?”

老太太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凑到跟前又听了一遍,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哈哈笑着往后一仰,复又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小脑袋:“原来是茜茜啊。”

老太太喜欢清净,时庭之便额外又买了一套离家近的带庭院的小二层给老太太和猫住。

时晚缇喜欢老太太的猫,也喜欢庭院里的葡萄藤架,于是隔三差五没事就往那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