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顾璋。
顾璋静静矗立在枣红色马儿旁,眉眼冷硬,神色专注。
发丝有些凌乱,衣袍沾着点灰尘,眼底有淡淡的疲惫,却看不出太多狼狈,只让人觉得身姿挺拔,仿若深深扎根于岩石上的劲松。
虎头他爹从应征队伍中被放出来。
顾方正眼眶一下子红了。
“爹。”
“多亏了小石头赶回来。”顾方正声音都微微哽咽,“还不谢谢人家。”
还不等虎头他爹道谢,不远处被兵卒衙役带着向前的人群突然闹起来。
“救我!”
“小石头你能把你们村的人带出去,也使使劲儿把我救出去,我给你十两,不,六十两!”
人群没有因为他们停下来,一直在往前走,这会儿经过的,竟是对面大丰村的人。
“孙刀?”顾璋认出了这人。
和记忆中杀到永河村抢人的那个满脸凶煞,膀大腰圆形象不同,眼前这人消瘦了一大圈,腿似乎也有些不利索。
他早就听说吴县令那日气恼,觉得这群人胡闹,差点让他在皇上那里闹出岔子,板子打得极重。
偏偏大丰村请来的郎中医术也不精,竟有一半人落下了腿疾。
顾璋巴不得拍手叫好,脑子有病才答应。
孙刀见他转身,竟噗通一声直接跪下,大声哀求道:“救救我,我不想去边关,你能救你们村的人出去,肯定也能救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善于煽动人心。
他周围的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顾璋,看向虎头一家,队伍前进都停滞了。
兵卒头头又走过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璋指着孙刀道:“他不想去边关,想跑,还带动整个村的人闹事。”
兵卒瞧他一眼:“有力气闹,等会给他们登记去冲锋营。”
“是。”说着赶来的人手里拿着杀威棒用力打下去,“走不走?”
听到兵卒头头的安排,人群中轰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声。
“别,我赶紧走,我不去什么冲锋营。”
“孙刀你个杀千刀的,又坑害我们!”
但是这股喧哗很快被镇压,闹事的人手都被绑在一起,被驱赶着往前走。
看着人群走远,顾璋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顾璋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
入眼是雕梁顶。
这是……顾璋清醒了一会儿,这好像是他在燕府的那间房。
怎么会在燕府?
门口传来姜武饱含怒火的声音:“你们一个个好意思吗?派你们去是做什么的?竟然连个十岁小孩都赶不上。”
顾璋缩缩脖子,他还是头一次听姜武这么发火。
门外。
燕老面色也沉:“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家丁两排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那几名被派去护送顾璋回来的家丁,颤着声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怎么会跟不上?难不成你们的马更差吗?”燕老后怕得声音都有些发怒地抖起来:“这一路多危险,莫说豺狼虎豹,沿途山匪,就连官道上随便一只心怀不轨的商队,看到他单独一人,都能欺负了他去!”
顾璋:他好像没这么弱?
燕老想到这几天,顾璋一个十岁的小孩,竟然独自一人骑马从府城回来,就后怕得背上出冷汗。
眼看外边动静要闹大。
顾璋连忙起身,他手臂刚刚撑着床,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传来酸痛感,仿佛被狠狠揍了一顿似的,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全身都叫嚣起来。
“嘶——”顾璋倒抽一口凉气,跌回床上。
屋内的动静传出去。
刚刚还在训斥人的姜武一下就听到了动静,“小石头醒了。”
燕老也连忙往屋里走。
“醒了?”燕老赶紧坐到床边,关切道:“感觉怎么样?腿上还疼吗?”
他想到顾璋腿两侧因为骑马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就好像有什么汹涌到喉咙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顾璋扯开一个灿烂笑容:“没事的,我不疼!”
他笑完追问道:“我带回来的文牒怎么样了?”
姜武道:“都送到各家了,他们都赶在入营登记前,把人给带了出来,学子也都归家了。”
“那就好,没白费我一趟力气。”顾璋放松,让自己陷入软和的被褥里。
燕老见他这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也勉强放下了心:“他们说等你好些了,要亲自登门感谢你。”
燕老说完,伸手从旁边柜子上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那就不用了,顺手的事。”顾璋还没说完,笑着的表情就僵住,这个药闻起来就好苦!
里面是加了多少黄连?
顾璋往被褥里缩了缩,师父果然是生他气了!
他露出乖巧的笑容,讨饶道:“我真没事,能不喝吗?”
燕老手里拿着木勺子,笑道:“这是太医专门开来给你补身子的,来,师父喂你。”
一口一口喝?
顾璋面露苦色,手撑着坐起来,接过黑乎乎的中药碗,一下就闻到里面许多名贵补药的味道。
这么贵的药!
放这么多黄连做什么!
“我自己来。”顾璋接过碗,一口闷。
复合的苦涩滋味在舌尖炸开,他小脸一下皱巴起来,好苦!
顾璋觉得自己果然是被好吃好喝养得娇气了,想当初刚刚恢复上辈子记忆的时候,还觉得中药都别有滋味,一点都不觉得苦的。
呜呜,顾璋可怜兮兮的小表情看向燕老。
“这药要连喝天。”燕老无情地宣布,见小徒弟可怜的样子,心里的担忧、害怕、气恼都散了不少,又忍不住心疼起来,“就会装乖!”
他怕自己心软,起身往外走:“等过几日,太医说你没太大问题了再停药,我明日接你家人来看看你。”
他快出门时,对姜武道:“给他好生处理下,别留下什么伤,日后成了陈年旧患。”
姜武点头:“您放心。”
姜武从一旁的托盘上取来一个药瓶,一打开,顾璋就闻出了那是药油,闻里面的几种药,感觉像是处理他这种情况。
顾璋:!!!
他现在是可以揉药油的状态吗?
动一动都全身酸痛,要是揉开,他会死掉的吧?
顾璋往床里头缩,讨好笑道:“姜武叔,别了,多躺两天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大碍,不会有暗伤的。”
姜武瞪他一眼,粗厚的掌心揉搓药油发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逞能!燕老当年也是这样,老了落了腰腿上的病,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就该好好疼一疼。”
他就差明说,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了。
他拉过缩到角落里的顾璋,扯过他护身的被褥。
顾璋身上练出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虬节,反而匀称有力,平日里会显得人身长玉立,现在却有些肌肉贲张,微微充血,部分甚至有些痉挛。
姜武觉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咬着牙齿,对着一块块紧绷或微微颤抖的肌肉,下手揉了起来。
“救命啊——师父救我!”顾璋看到门后不动的人影,连忙高声喊。
“疼疼疼,姜武叔你轻点,这是肉,不是沙袋!”
门外传来心疼的声音:“姜武你轻点。”
姜武:“……”
是谁刚刚让他好好处理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