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小郁看我是傻子。有什么办法,小郁这样有天才。”
“好了,再说下去天要亮了。”
二人住一间房睡一张床,施如令熟睡来,蒲郁还醒着,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雨下得更大了,拍打窗棂,吱嘎吱嘎作响。
这是民国十七年的三月,春寒料峭。
蒲郁起早,看见玄关多了双搭扣皮鞋。在先施百货上班的柜台小姐都穿这种皮鞋,也是小姨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鞋。鞋尖上的泥渍没干透,看来姨妈才回来不久。以她爱惜这双鞋的程度,该是喝醉了,没有擦鞋的精力。
当掉翡翠的钱去哪里了?长租这间二楼的两开间屋子去掉大半,然后赌牌、抽烟、喝酒撒光光。
时下的进步青年提倡反儒学,却还没离经叛道至教训长辈的地步。蒲郁将姨妈的皮鞋擦干净,出门了。
从赫德路出来,经愚园路买一张双摊开那么大的馅饼,吃完差不多走拢静安寺路,即横贯公共租界的大马路。
静安寺路赫德路路口有间张记裁缝铺,店门比左右的生生电料行、良友糖果窄许多,像错丢在锦罗绸缎中的边角料,不仔细瞧几乎找不到。
老板姓张,是宁波来的红帮裁缝。红帮裁缝起于鸦片战争后被开辟成通商口岸的宁波,兴于上海,以洋裁见长。除了洋裁西服,张裁缝还做女士时装,俗称旗袍。
起初女性解放运动,倡导男女平等,于是女子同男子一般穿袍,慢慢地宽松的长袍愈收愈紧,倒大袖愈收愈窄。领的高低,裙的长短,花样翻陈出新,流行跟着思潮变化。张裁缝思维敏锐,懂得融贯东西,造就风格。
因此一爿这么不起眼的店铺,开张近十年,客似云来。蒲郁的姨妈也是张记的客人,还与张师傅是同姓的宁波老乡,如若细考,指不定还能厘出点儿亲缘瓜葛。
由这一层关系,蒲郁到上海不久就被姨妈介绍到张记做学徒了。学徒拿钱少,什么杂活儿都要干。本来这行收男不收女,张裁缝怜她遭遇凄苦,就收下了。虽没有像其他学徒那样设坛拜师,但蒲郁也磕了头的,同样尊张裁缝一声师父。
师父这会儿还没来,蒲郁开了门,穿堂进里屋的制衣间。缝纫工却是来了好几位,那边才把窗户打开,这边又挪面料,光照不好的里屋布满尘埃。
蒲郁捂着口鼻朝他们点头问候,女人称姐,男人称哥。年长的长工都疼爱她,赶紧叫她上楼去呆着。
楼上一间账房,一间版房。蒲郁有版房的钥匙,进去先找昨天剪好的新到面料的小样,再拿出顾客名录,一一对照着写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