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外的铁锁链又一次响起来。西洋和尚大约觉得这情况很新鲜,伸直上身张望。狱卒打开铁门,又放进一个提灯笼的人。墨君立刻跑过去喊:“姐姐!”
砚君回身向陈景初道谢,他说:“我就在外面等吧。”砚君便说:“珍荣,你给陈掌柜撑好伞。”自己将灯笼放在地上,从珍荣怀里接过棉被与食盒走到铁栅前。
金舜英羞愧地走到砚君面前,说不清楚是为今日之事惭愧,还是为往日之事。砚君从缝隙里塞入棉被,又摆弄食盒,汤饼菜肴还冒着热气。墨君二话不说,抓起筷子开始吃。
砚君不愿让角落里的囚犯听见,低声说:“陈掌柜私下打听,墨君刺伤的仿佛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陈掌柜想从中说和,在那之前,只好委屈你们。”金舜英听说墨君伤了要人,母子俩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忍不住哭起来。墨君手足无措,拾筷子夹起一片肉,送到金舜英嘴边,怯怯地说:“娘……先吃点东西。”金舜英边哽咽边嚼,眼泪和肉一起吞下去。砚君想要安慰她,可是心里并没有底,向墨君温柔道:“你乖乖的,要忍耐,别惹你娘伤心。”
等金舜英和墨君吃完了饭菜,砚君收拾提盒出来,还有些不忍心走。
陈景初见她睫毛上泪珠未干,被冷风一吹,闪动着薄冰的微光,安慰说:“今日暂且将就,晚上我去拜访新任的大人,探探他的口风。”砚君一边拭泪,一边小声说:“我见里面还有别人——母子俩和别人困在一处,怎能让人放心。大新的狱令,竟容许这种情况?”陈景初摇头说:“我问过。听说近来抓了许多妙高山人,大牢快要满员。这里还算是好的。”
“什么……山人?”砚君闻所未闻。
禁卒见他们磨蹭不走,客气地催了催。陈景初也无意在这里逗留,边走边介绍说,北方有个民间的团伙。他们教内的神话,说九天之上有座神山,叫妙高山。山上一切,无论人兽草木还是礼仪风度,尽皆完美圆满。人世满布疮痍,因此妙高山上的仙人降世,帮助人间修正腐恶。古往今来的圣贤,都是妙高山来的仙。
这群信徒自称妙高山人,立志要在人世重现妙高山的光景。前朝未亡时,他们扶危助困,民间口碑颇好,弘辉皇帝还褒奖过。前朝一亡,他们开始宣扬妙高山上只有永恒的东西,人世的王权不能永恒,说明王权不属于妙高山,就是恶,天下不该有帝王。从此开始胡言乱语,有点像陈胜吴广那一套,却又说唯有教权才能永恒,又说他们自己也是永恒的。
再往后,妙高山人分成两派。一派说天下无君,哪里有官去管,他们就杀到哪里,先把官杀了,再把那地方占了建立教坛,逼令所有人皈依他们。另一派说,人就是这世间的病灶。肯皈依的人尚能救世,不肯的人必定害世。要建立妙高山的世界,必须把害世的人清除,杀人不是作恶,是为世间拔毒。
反正无论哪一派,是见官也杀、见民也杀。这种一派胡言,竟能煽动数以千计的人逞凶。连他们教里的小孩子,手刃百姓时也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反以为荣。
砚君听了毛骨悚然。陈景初慢慢地拄着拐站向前走,雪地打滑,他一心二用,不觉拐杖滑了一下,身子趔趄。砚君急忙伸手搀住,小声问:“难道查大人是他们杀的?”
“但愿不是。”陈景初叹息,“万一真是他们,可不仅仅是行凶杀官那么简单了。十天半月之内,他们必定要杀掉全城大小官员,趁群龙无首、百姓恐慌时带教众前来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