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影壁,迈过门槛,陈秋岚转过身应该说“请留步”的时候,却提出一个问题:“今天在戏楼二层的人,是不是叫谢雨娇?”砚君点头,陈秋岚失神呓语:“她怎么会在这儿?”她好像仅仅是惊诧,又好像真的在发问。砚君无动于衷,说:“这还是问你姑姑。”
陈秋岚上下打量砚君,“苏小姐不方便讲吗?”言外之意是说,砚君毕竟在连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肯相告必定有更隐晦的理由。砚君的嘴角牵强地向上轻提,自嘲般说:“我是一个连自己要嫁给什么人也不知道的人。”
陈秋岚深深地看她一眼,嘴微微地张开怔忡片刻,最终说出来的是那句合乎场合的“请留步”。银色的背影像劈开北风的利刃,沿着笔直的甬巷,坚定地向连夫人的住处走去。
这少女出了大笔银子,多到足够连远巍带着她姐姐远走高飞,完成远在异国的医治。砚君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钱,也无法判断她是为了治好她姐姐、为了成全远巍与春岫,还是为了让她的姑姑失去儿子。似乎各种可能都有机会在那个冰冷而且尖锐的少女身上出现。
“陈家两位老爷能在严冬来访,我们也能在严冬赶路吧?”砚君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我们有盘缠了。”
“也许吧。”珍荣怯怯地随口回答,拉着砚君回到房间里,“小姐早点休息,别因为人家家里的纠纷,害得自己胡思乱想。明天还不知是什么天气。”
砚君忐忑不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得很早,不等珍荣来伺候,她自己穿戴整齐走到月兔院的院心。
天色美好,昨夜一场风扫了九天浮云,闪亮的星子在青蓝色穹窿上格外清晰。东方沉着几层淡霞,缝隙里透出少许青白。又冷又静的庭院像个凉冰冰、脆泠泠的瓦罐子,隔绝了外界全部声迹。砚君向四条屋脊框起来的天空透了口气,呼出一片浓重的白色水雾,晕染在半沉半明的清晨里。
丝丝白气一散,半面青天渐渐转成薄红,再片刻,红日探出一弯赤色的弧,天地霎时变了样,仿佛一个冷面女郎突地变成笑脸盈盈的红粉佳人。明艳的朝霞从东方飞快地流散到整个天空,砚君的眼睛追着看那最后一抹深青,见它一点点退让,让到最后终于颠倒了本性,变成一片曙红。
今天是大雪以来少见的绝妙好天气。她舒了口气,慢慢地走回房中。
珍荣前来服侍砚君梳洗,却见她早已端坐在妆台前。晨光透过窗纱映照她半边脸,一本正经的容颜仿佛为画师摆好了流传百世的时刻。温暖的粉红色脸颊上,一双黝黑的眼睛冷静而锐利。
半明半暗的房间中,几个整齐的包袱放在圆桌上,仿佛傲然的孤岛顶破结冰的湖面。珍荣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可侵犯的塑像般的砚君开口了。
“今天就告辞。”她清楚干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