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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霓雅是张景澈一手教导出的,他太清楚回纥女王羔羊的外表下,是一颗母狼般睚眦必报的心。她不会放任杀害母亲的凶手好过,就像张景澈不愿放过害死自己养母义妹的罪魁元凶一样。

哪怕新任回纥女王明知,处死有着北勒血统的异母兄长,几乎意味着向他身后的庞然大物挑衅宣战。

而这正是张景澈希望看到的。

“梅霓雅没有选择,只能向中原示好,”丁如安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碗奶茶,他知道张景澈不会介意这点小小的僭越,对商路魁首而言,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她很清楚处死特勒的后果,当她决定讨回血债时,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他举起茶碗,冲张景澈庆功似的晃了晃:“主子,你这一注算是押对了!”

张景澈转向窗外,在大漠昏黄的天空中微微出神:“没这么简单。”

丁如安不由一愣。

“不要小看大国博弈,在利益面前,哪怕是血脉亲情都可以弃如敝屣,”张景澈淡淡道,“北勒可汗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回纥的分量,一边是举足轻重的盟友,一边是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表弟,换成是你,会怎么选?”

丁如安若有所思。

“如果图门足够聪明,他就会忘记这个没出息的表弟,向新上位的回纥女王递过橄榄枝……如果这位女王陛下足够强势,能在回纥王庭尚且不明朗的政局中掌握优势,”张景澈淡淡道,“这中间有一个时间差,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段时间差,潜移默化的将回纥拉到中原阵营。”

丁如安面露沉吟。

他思忖片刻,正打算说什么,就见张景澈放下茶碗,直定定地看着他:“如安,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丁如安先是愣了下,很快,他领悟到张景澈话里的深意,登时呆住了:“主子的意思是……”

“西北大营局势不明,我必须尽快赶回,但是回纥不能没人盯着,”张景澈坦然道,“我和梅霓雅做了交易,她与中原缔结盟约,我会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直到她有足够的实力掌握回纥朝局。”

“图门可汗是个精明人,以我对他的估计,他不会马上对回纥出兵,而是静观其变——如果回纥自乱阵脚,他倒很有可能趁虚而入。但若新即位的回纥女王表现出足以合作的才能与手腕,他也不介意放下血仇,与回纥重新订立盟约。”

张景澈歪头想了想,用了一个最恰当的说法:“……也就是俗称的摘桃子。”

丁如安吞了口唾沫,在目眩神迷中艰难地说道:“所以,主子是打算在桃子成熟前,把它抢先装到自己的盘子里?”

张景澈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梅霓雅是一头母狼,她隐忍蛰伏了十多年,我不能不给她拴上项圈,”张景澈淡淡地说,“丝路商会的令牌在你手里,我不在的期间,你可以全权调动商会资源,不必向我请示。”

不是谁都能代表张景澈“全权”处置事宜,这意味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赞赏。丁如安忽然觉得心潮澎湃,他知道张景澈倚重自己,却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男人愿意将后背交给自己守护。

丁如安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绪,“士为知己者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传说,他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个幸运。

“主子,”丁如安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某种更为坚毅的东西浮现在眼睛深处,“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张景澈越过案几,握着合拢的折扇轻敲了敲他肩膀,两人目光交汇,在一瞬间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张景澈已经整整五日没收到来自西北大营的传信,他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一刻都等不下去。得悉二王子伏诛后,他迫不及待地向丁如安交代后续事宜,巴不得当天就启程南归。

丁如安难得见自家主子着急忙慌,好笑之余,又有点不安。他想起西北大营隐而未发的疫情,想起迟迟没在人前露面的定边侯,突然理解了张景澈的归心似箭。

中原商行的动静没能瞒过回纥人的耳目,启程前一日傍晚,新上位的回纥女王乔装改扮,带着心腹侍卫造访了张景澈的宅院。她在张景澈身边打过下手,将高昌城里的暗桩据点摸得七七八八,登门作客就像回娘家一样坦然。

“明日是我的即位大典,先生却不能出席,”梅霓雅惋惜地叹了口气,“那是一场空前盛大的仪式,我希望值得信赖的人看着我接过权杖。”

张景澈给她倒了碗奶茶:“就算不出席,我也能想象出那一幕。”

梅霓雅看着他,试探中带了希冀:“先生真的不能留下吗?就算不入朝为臣,您也可以向之前一样坐镇高昌,调度西域商路。我保证,只要是您麾下的商队,回纥的大门永远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