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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斌恍然醒悟,目光逐渐森然。

被困在矿场的张景澈还不知道李文斌正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几日劳作下来,他本就涂得青黄的脸黑瘦了一圈,手上皴皮开裂,指甲里嵌满了尘灰,看着跟乡下干了几辈子农活的老农民似的。

铁矿场做工繁重,又不给吃饱,送来的都是些馊坏的食物。那些流民饿了一天,根本不计较这些,见了吃的就跟饿狼见了肉似的,蜂拥上前,有些没抢到的,少不得跟同伴撕打一番。

张景澈随身干粮早已吃完,饶是如此也不愿跟流民抢饭吃。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不知是不是想多了,这两天,看守官兵瞧着他们的眼神分外不善,像是随时准备宰一两个似的。

“情况不妙,”这一日歇下后,张景澈唤来随行的幽云卫,低声道,“去浙江总兵处求援的人一直没动静,李文斌保不准要先下手为强!”

围在四周的幽云卫齐齐一震,其中一人道:“大人,此地凶险,万万不可久留,我等誓死保护大人杀出重围!”

张景澈没吭声,抬头看了满山洞的难民一眼。

幽云卫知道他在想什么,委婉劝道:“大人,咱们势单力薄,自顾尚且不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这么多人一起带走……您总要自己脱了身,才有法子救他们吧?”

张景澈一只手来回搓动了百八十遍,终于下定决心:“明日!明日天亮后,不惜代价,立刻离开此地!”

幽云卫答应一声,各自坐回原位,养精蓄锐。

然而,叫张景澈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连第二日都没等到。当晚睡到半夜时,他们被一股浓重的烟味呛醒,流民们尚且没反应过来,张景澈已经飞快睁眼,就见守在外头的官兵点燃阴干的草堆,将浓烟源源不断地送入山洞,要将他们闷死在睡梦中!

震天响的咳嗽声中,张景澈心念电转,在一瞬间串起了前因后果:多半是江南地界出了什么变故,逼得李文斌狗急跳墙,要斩草除根!

不必他吩咐,自然有幽云卫抢到洞口,将推进来的干草踹到一边。外头的官兵只当是寻常流民,举刀呼喝着来砍,幽云卫闪身避过,隔着铁栅栏擒住那人手腕,只是稍一拧动,那人惨叫一声,佩刀便到了幽云卫手里。

幽云卫挥刀斩断锁住栅门的铁链,回头喝道:“大人快走!”

张景澈当机立断,振臂高呼:“这些狗官想要杀人灭口!各位兄弟,与其在这儿等死,不如一起冲出去,或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

这群流民固然逆来顺受,固然被连日来的辛苦劳作消磨尽了锐气,可是人皆有贪生怕死之心,眼看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之际,反倒逼出他们仅有的血性和悍勇。张景澈话音刚落,便有个面黄肌瘦的年轻汉子站起身,高呼道:“说得对,跟他们拼了!”

说完,他当先往外冲去。

外头的官兵举刀劈砍,刀锋还没落下,就被幽云卫截住。与此同时,山洞里的流民就如不知所措的羊群找见了头羊,紧跟着年轻汉子冲了出去。

这群流民人数不少,虽说不会武功,凑在一起时,声势也蔚为可观,犹如开闸的洪水,汇成一股浩浩荡荡的巨流。一行幽云卫护着张景澈在前开路,干脆里落地放倒官兵,有机灵的流民抢过长刀,跟在后面胡乱挥舞,一时竟然将官兵撞开一道豁口。

眼看矿场大门近在眼前,流民们欢呼雀跃,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电光火石间,张景澈眼角瞥到一点冷光,突然大喝道:“小心!”

幽云卫训练有素地闪到一旁,身后的流民却没回过神,下一瞬,铁箭如雨射落,惨叫与血花一并炸开。

官兵们做好了斩草除根的准备,自然不会留下一点可趁之机,但张景澈还是没想到,李文斌胆大包天如斯,居然调来了地方驻军中的强驽手。到了这一步,他根本无暇顾及流民,狼狈地扑倒一旁,借着山石躲避弩箭。两名幽云卫尽忠职守地护卫在侧,用佩刀格开寻隙而入的弩箭。

“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幽云卫沉声道,“流民被弩箭冲散了,好些都被官兵包围,想带他们一起走是决计不成的,还望大人早做决断!”

张景澈眼皮眨了下,一支弩箭当空射落,被幽云卫横刀扫落。谁知那箭劲头好大,箭身只剩一半,箭头兀自去势不衰,直奔张景澈而来。

护卫在侧的幽云卫不要命地扑上前,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了这一下!

张景澈执掌幽云卫,并不缺少决断,他没有在心腹部下和流民之间权衡太久,就做出选择:“走,一定要冲出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尚且如此,何况辗转其间、自顾不暇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