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地主恍若未闻,吃完了饭,自顾自的离开,任由食堂中继续闹哄哄的笑。

角落有几个人跟了上去,走出了几十丈,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问道:“老周,我们是不是……”手中做了个砍杀的姿势。

大随皇帝归来,号召大随子民反攻倒算的密旨他们也收到了,但县城中田地最多的周地主一直不吭声,众人有些犹豫不决。

“都快骑到我们的脖子上拉屎了,难道还要忍?”有人见周地主不说话,催促道。

周地主摇头道:“时机还不到,时机还不到。”众人无奈的看着周地主离开,有人叫着:“老周,等你的消息啊。”

田地中,周地主挥着锄头,地里的工作量不轻,他身体又不怎么好,片刻之后就汗如雨下。他的儿子走近,帮着一起干活,又压低声音悄悄的问他:“父亲,为什么还不动手?”看那些泥腿子每天都在嘲笑他们,是不是还故意作弄他们,真是受够了,全部杀光了才好。

“时机还不到。”周地主头也没抬。

他的儿子不服:“圣上的圣旨,难道还不是时机?等圣上回到蜀地,这机会可就没了。”按照圣旨办事,定然会有天大的好处的,不管是撤离这里去西边,还是大随重新夺回蜀地,他们周家就算没有成为官老爷,至少可以不受泥腿子的欺负。

周地主站定,轻轻的捶腰,道:“今日我实话与你说清楚吧,圣上的圣旨……我绝对不做的。”他儿子惊愕的看着周地主,为什么呢?

“我周家从曾祖开始,就老老实实的干活,从来不曾做了歹事。我家的田地是从曾祖开始靠一双手赚来的,别人种田的时候,我家在种田;别人在田埂上聊天的时候,我家在开辟荒地;别人在喝酒吃肉的时候,我家买了小鸡仔;别人下雨天打孩子的时候,我家在编竹篮;别人睡到太阳晒屁股,数着手指等收割的时候,我家在集市摆摊卖菜。”

“我周家的千亩田地是靠汗水一点点赚来的。”

“比我周家发财的人多的是,城东的孙家,是收保护费的;城北的李家,开了酒楼;城南的刘家,开了马车行。他们几家都是这十几年起来的,都没有我周家有根基,都超过了我周家。”

“可是现在呢?”

“孙家抢劫杀人强(奸),以前有县令护着,到了大越朝,全家人头落地了;李家的孩子以为金枪小霸王了不起,结果在监狱中死了;刘家以为有了钱,就能去隔壁县强(奸)了,结果被凌迟了。”

周地主细细的道,他的儿子怔怔的听着,这些事情没什么了不起的,县里人人都知道,他听过之后叹息几声,鄙夷几句,也就死了,没想到今日放在一起听,竟然有些阴森的感觉。

“县城中唯有我周家没事,是我周家这辈子良善,没有做过坏事?”周地主问儿子,儿子用力点头,定然是这样!周家家教甚严,他虽然是地主儿子,自问没有强迫过丫鬟,更没有拦路抢过女子。

周地主继续道:“我细细的想,我家祖祖辈辈老老实实干活是真,但欺压良善定然也是有的。”地主儿子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我周家这千亩良田中,难道就没有乘着别人家遇难急需用钱,而压价购买的?我周家的数百佃农人人缴足了佃租,但难道就没有家中有些困难,缴了佃租就不能买衣服,不能买药,不能扯上二尺红头绳的?只怕是定然有的。这威胁恐吓,这不顾他人死活,我家只怕是多多少少都会有的。”周地主道,地主儿子脸色刷白。

“可是,我家的手里绝对没有沾过人命,没有强(奸)过妇女!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之事,我家是绝没有做过的。这或者就是我周家能够幸免的原因。”周地主认真的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孙家李家刘家遭了报应,家破人亡,周家侥幸存活。

“有人说,这世上没有神仙,没有阴曹地府,没有因果循环,没有报应不爽。我不知道。我一个小地主,哪里有那些文曲星知晓天下事。可我总觉得天意之中,多少是有些惩恶扬善的,不然为何我周家就没事呢?纵然这只是巧合,世上做了一辈子恶事,却风光大葬的人多得是,这报应之说终究有些牵强。但我懂得少,怕这因果报应是真的,我只能小心谨慎,杀人放火的事情绝对不干,这即使有报应,我周家也不会落了大难,永世不得翻身。”

地主儿子听着,缓缓的点头,汗水随着点头的动作滴落尘土。这杀人放火的事情想想就有些恐怖,终究是不能干的。

“但这圣上的圣旨之中,句句都是取人性命,我哪里敢做?”周地主道,圣旨要杀了县中的官吏,杀了农庄的管事,这数来数去,至少要杀几十号人,这可是人命啊,不是蟑螂,哪里能说杀就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