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朴素实在的,这书院培养的都是未来的科举人才,为官者自然该将百姓衣食时时装在心里。
一个小书生候在簋前,迎上来问:“可是荆娘子?”
姜姮颔首。
他道:“徐山长已等您许久了,请随我来。”
随他穿廊过,走到书殿后僻静的厢房,推开门,姜姮独自进去。
这是一间很简朴雅致的书房,楠木书案和书柜,挽黛青素绫帐,临窗设凭几,一个年逾不惑容貌雅正的中年男子正坐书案后,提笔疾书。
他听到开门的响动,抬起头见是姜姮,放下笔亲自相迎。
姜姮虽然与东临书院做了许久的买卖,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徐崇山。
从前都是徐崇山遣书院夫子或是得力的学生与姜姮接洽,包括订购的文房数目和价格,数日前,徐崇山托人捎信,想要见一见姜姮。
眼前人是标准的书生打扮,半旧的墨衫,容长的脸儿,青玉冠束发,鬓边隐有霜白,眸下微泛青黑,瞧上去略显出些疲惫。
姜姮敛衽为礼,轻轻向他拂身。
徐崇山道:“荆娘子不必多礼,说起来我还应当多谢你,山中多贫寒学子,购不起文房,是你将价格压得极低卖给他们,让他们得以安心读书。”
姜姮道:“求学不易,读书不易,我是能理解的,再者说,只是少赚了些,也不是不赚,山长不必往心里去。”
徐崇山温儒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荆娘子为人坦诚,看来我没有看错人。”他顿了顿,又道:“我没有想到,一个闺阁女子竟能有这等胸襟和见识,如此体谅艰辛求学的学子。”
姜姮一怔,低下头不言语。
屋中一时寂静,徐崇山道:“我要的书可都寻到了?”
姜姮回过神,从包袱中拿出书单,上面有勾画,“大多数都寻到了,只是有几本上游断了货,需要再费些周折。”
徐崇山捋着短髭满意地颔首:“无妨,关键的几本都有,剩下的慢慢找就是。”
两人商定了价格,说好明天一早把书运送上书院。
商谈完正事,徐崇山引姜姮去窗边绣榻上坐,唤进刚才引姜姮前来的书生,要了一壶清茶。
茶汤上白烟氤氲,徐崇山揽袖亲自斟入瓷瓯中,轻轻推到姜姮身前。
姜姮很喜欢和这样温文的长辈相处,双手抬瓯,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山中岁月幽静,耳边不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和着茶汤清苦,很是安宁舒缓。
徐崇山道:“荆娘子应当知道,我和檀令仪是师兄弟吧。”
姜姮从前在槐县住过,那时与辰羡是名义上的夫妻,而辰羡在东临书院教过几天书,她也不确定那时徐崇山知不知道她这个人,稍微思忖,还是决定坦诚:“知道。”
徐崇山接着说:“我们师从洛州鸿儒季阳子先生,还有个师弟,自小天赋异禀,说起来,荆娘子应当很熟悉,他姓谢名晋。”
姜姮握茶瓯的手猛地一抖,溅出些滚烫茶汤在手背。
徐崇山递给她一张干净绣帕,温声道:“你不要怕,我没有翻旧账的意思,我这师弟是罪有应得,这些事原也跟你这妇道人家无关。”
姜姮哪是惊惧这个。
她低眸捏着绣帕轻拭手背,睫羽轻覆,遮住了眼底惶惑不安的神色。
徐崇山瞧着她的模样,略微愣怔,随即道:“旁的也不要怕,我不会对人说你的身份,今日摊开来说,只是想问问,我这师弟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姜姮想起谢夫子,心里如刀绞般难受,缄默良久,才道:“夫子走时我已经离开襄邑,并不知他说过什么。”
她捧着被烫红的手,低头想了想,又道:“那夜真相大白时夫子倒是说过几句,他说他是忠君之人,所行也是忠君之事,问心无愧。”
话音将落,对面便传来一声嗤笑。
姜姮闻声抬头,见那笑容中带着些嘲讽,带着些凄怆。
“我这两个师弟就是想不开,读够了圣贤书就想往朝堂里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那权力交错的朝堂,是虎狼相争之地,哪是什么人都能沾染的?”
他这样说,姜姮不由得想起了梁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