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用剩下的半盏冷茶熄灭了香炉,扭过头去看床榻上的祝宜年,忽然间意识到,祝宜年留在安阳并非真的舒心惬意。
他为保住大周王朝,写下一纸檄文,导致如今辉瑜十二州群雄割据的乱局,虽是为了长远打算,为了天下安定,但不知多少兵士百姓要葬身在这一纸檄文引发的后果当中。
他如何能坦然。
楚熹轻叹了口气,到底不忍叫醒他,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想帮他盖一盖被子。
触及被子的那一刻,祝宜年蓦地睁开双眼,一把抓住了楚熹的手腕。
“先,先生……”
祝宜年的眼神是楚熹从未见过的锋锐,她莫名的心慌,忙解释道:“我见外面没人,以为先生不在,所以,所以进来看看……”
祝宜年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松开手,坐起身道:“我方才有些梦魇了,少城主莫要见怪。”
“本来,本来也不怪先生,是我擅自进来,扰了先生午憩,先生别怪我就好了……”
“少城主来找我有何事?”
祝宜年那个眼神让楚熹心有余悸,天大的事她此刻也说不出口:“没什么事,就来看看先生,嗯……看看先生身边的仆婢伺候的可还周到,竟一个人也没有,真是,真是太欠教训了。”
祝宜年拢起衣襟,淡淡的看着楚熹:“若无旁的事,少城主请回吧。”
“哦,好……那就不打扰先生了。”
楚熹快步走到院子里,懊恼的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恨自己手贱,好好的去给祝宜年盖什么被子,屋里点着炭炉,他又不会冻死。
罢了,还是晚一点让老爹来问吧。
楚熹捂着脸垂头丧气的走了,而祝宜年望着窗边被熄灭的香炉,不自觉握紧了手。
……
初二又是风平浪静的一日,可安阳城百姓已感觉到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北场源源不断的往四面城门运送陶罐弹,城卫们全副武装守在城楼之上,上百匹骏马分散于城中各处,随时准备着传递消息,不过傍晚,钟楼三声响,竟早早的宵禁。
和薛军交战半月有余,头回这般大的阵仗。
百姓们纷纷紧闭门窗,把家中利器归拢到一块,脚不离鞋,刀不离手,他们在心中想着,倘若薛军当真杀进安阳城,那就豁出一条命和荒蛮子拼到底,大不了就是个死。
总比流离失所,四处逃亡,又或在荒蛮子手底下忍辱偷生要强。
宵禁了,街上空无一人。
楚熹横竖睡不着,自己出来闲逛,走到歇业多日的团宝茶庄,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第二次见薛进那回。
她记得很清楚,是十五集会,安阳百姓全都披星戴月的出来逛集会,整条街挂满了大红灯笼,沿街两侧站满了小商贩,杂耍的,变戏法的,还有耍猴戏的,乱乱哄哄,热热闹闹,不过两伙人街边打架,险些发生人挤死人的踩踏事件。
这一晃,安阳都多久没有办过集会了。
楚熹真不想让薛军打进安阳,她早都掐算好了,不用多,再撑半个月,薛军肯定会拿出诚意上门议和。
可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兖州那边有了动作。
天不遂人愿啊。
“哎……”
“少,少城主。”
楚熹扭过头,见是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不禁皱了皱眉:“全城宵禁,你为何还在街上逗留,若被巡夜城卫瞧见,是要抓你下大狱的。”
那百姓忙不迭的说道:“少城主明察,草民,草民是收夜香的,便是宵禁也得出来干活。”
楚熹讪讪一笑:“啊,我忘记了。”
百姓松了口气:“草民的夜香车要到前头去,怕熏着少城主,少城主还是避一避的好。”
夜香,夜香,夜香……
楚熹脑袋顶上忽然亮起一盏小灯泡,赶紧问道:“你这一晚上能收几车?有多少人收?收完了送哪去?”
那百姓虽不懂楚熹为何对收夜香这种事感兴趣,但还是本本分分的答了:“一晚上三五车是有的,这活计低贱,没几个人愿意做,算上草民,也就三个,收完了赶着清早送出城,原是能卖给乡里佃农赚几个小钱的,如今不能卖了,不过随便找个地方填上。”
“真可惜!”
“啊?少城主这是何意?”
“你你你,你快去收,收完了都送去城楼!一车我给你二两银子!有多少要多少!”
百姓懵了,可有钱谁不赚呢,重重点头道:“少城主瞧好吧!百来车或许没有,草民加把劲,几十车还是能收上来的!”
楚熹无暇听他表决心,忙去召集人手,连那些闭门不出的百姓也都惊动了。
“少城主要什么?”
“铁锅!柴火!越多越好!全送去城楼!”
“快!家里有没有不用的铁锅!”
“不全要!各家出一半干柴!用不了的还给你们送回来!”
陈统领捂着鼻子站在一堆夜香里,忍着想吐的冲动说:“少城主这招可真够毒辣的,这金汁煮沸了,碰着就死,擦着就亡,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便是不烫死,光闻着这味都够恶心死了,从城楼上一勺浇下去,啧啧……薛军这回可要倒大霉了。”
翌日巳时,李善率领八万薛军如期而至,离老远就闻到一股恶臭,待走进一些,只见那西城门城楼上架着数十口黑漆漆的大铁锅。
“这是……”
“安阳城上在熬煮粪水!”
楚熹半个时辰前得知白岗山大营正厉兵秣马,蓄势待发,便赶紧命人给锅里添上粪水,锅底下烧起火,已经被这臭味熏得干哕半天了,终于等来薛军。
她用棉布捂着口鼻,凑到大喇叭旁喊道:“我楚霸王行事不端正!抢了将士们过年的伙食!实在对不住诸位了!今日是初三!年还没过完!备了点粗茶淡饭!给薛军将士们补补身子!千万别客气!尽管上来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