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那几个城卫身着全副甲胄,头戴着兜鍪,脸捂着面罩,手持一柄三尺来长的掏粪勺,在大铁锅里拼命的搅动,把金汁搅的是稀稠恰好,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臭气弥漫到城外,前方的几个将领喘气都觉得费劲,不单单是想吐,更怕沸腾的金汁淋到身上,连久经沙场的将领尚且如此,何况后方的兵士呢。
廖三等人在后面,身处高位,瞧得真切,军阵之中已有不少兵士步幅摇摆,显露退意。
崔无不禁说道:“这楚霸王,竟恶毒至此。”
廖三素来不喜崔无为打胜仗不择手段的做派,哪怕和楚熹有仇,这会也要说句公道话:“哼,薛军要攻安阳城,要杀安阳人,你还怪人家少城主恶毒。”
崔无深知廖三的秉性,也不与他计较,只看眼前局势,李善并没有应对之策,更没有退兵之心,便对手下小兵道:“你速速回营去禀报薛帅。”
“我去!”廖三主动揽下这跑腿的差事。
李善舍不得西北亲兵送命,准会让后来的各路杂牌军冲锋陷阵,他不能违抗军令,只能先找个由头开溜,反正他不想顶着金汁和火药攻城。
崔无看了一眼廖三:“那你去吧。”
李善决定举兵攻城之时没有事先知会过薛进,薛进就权当没这回事,怡然自得的守在大营睡懒觉。
廖三策马回营时,薛进才刚睡醒不一会,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正准备吃早饭。
楚熹截下那批辎重,对薛军影响还是挺大的,薛进的早膳只有一碗粟谷稀粥,一张黄面蒸饼,廖三一进门,就见他把黄面饼掰开泡在稀粥里,当即恶心的皱紧了眉头。
薛进问他:“怎么回来了?”
廖三犹豫片刻道:“薛帅先吃吧,吃完再说。”
“不要紧,你说你的。”
“……这仗没法打了,那狗日的楚熹竟然在城门上煮金汁,还扬言要给薛军将士们补补身子!实在欺人太甚!将士们光闻着那味都各个萎靡不振!如何还能攻城!”
薛进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再看碗里的粟谷黄面粥,可谓是倒尽了胃口。
要知道,这几日以来,薛军上下顿顿都吃这个。
“薛帅。”廖三深情实感道:“我廖三不怕死,将士们也不怕死,可不想死的太冤枉,还请薛帅去劝劝大将军,此时攻城绝非良策!”
“大将军打定主意要夺取安阳,我怎么劝。”
“既然强攻不行,那就想想办法智取啊!”廖三急坏了,急得想出一条对策:“或者我们可以留下几万兵士困守安阳,只需困个三五月,安阳必定不攻自破。”
“如今我们要的并非是安阳城。”
廖三忽然明白了,因此说道:“楚熹不是愿意同我们交换那引爆火药之法吗,区区一个谢燕平,留着也没多大用处,给她又能怎样,至于十万粮草,未必就真得拿出十万,我想六万八万,她也不会拒绝。”
薛进叹了口气道:“你信不信,她前脚把引爆火药之法卖给我们,后脚就会卖给帝军,卖给沂都,转过头再琢磨出点新花样。”
“照这么说……还非得拿下安阳不可了,要让这楚熹为薛军所用。”廖三顿了顿,又拧起眉头:“只是,我瞧楚熹那性子,不像是会甘愿任人宰割的,就怕我们千辛万苦打下安阳城,她老人家再脚底抹油窜到沂都去,成了陆广宁的左膀右臂。”
廖三从前是不会考虑这些的,在薛进身旁耳濡目染久了,或多或少也懂得了点筹谋。
薛进对此很满意:“是啊,你顾虑的没错,这样去同大将军说便是了。”
廖三微怔,随即拱手退下,又快马加鞭赶回安阳城。
李善倒也不是完全不顾杂牌军的性命,望着城楼上的大铁锅,迟迟没有下令攻城,正与西北嫡系的几位将领商量如何扼制安阳的金汁。
原本是可以用箭雨压城,射杀扬撒金汁的城卫,可楚熹劫走的那批辎重里有上万支供连弩营使用的箭矢,连弩营内余下的箭矢撑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告竭,而安阳的陶罐弹就未必了。
李善心中纠结。
他起兵攻城本就是独断而为,这会若灰溜溜的退兵回营,那往后在军中还何谈威信?
强行攻城,也不是不能,只看这情形,看这颓唐之势,必定少不了折兵损将,恐怕要远超预计。
就在李善骑虎难下之时,廖三从白岗庄赶回来了,毫不客气的闯进军阵,那横眉怒目要找李善吵架的样子把崔无吓了一跳,生怕薛进的爱将死在李善手中,赶紧跟上前去。
“大将军!”
廖三还算给李善面子,到李善跟前就翻身下马。
李善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冷声问道:“你有何事。”
廖三的性子军中人尽皆知,周遭将领们见状都暗道不好,廖三若在两军阵前斥李善一通,李善真能一刀砍了他。
众人悬着一颗心,只听廖三说道:“卑职以为,安阳戍守邃密,不宜强攻。”
“哦?那廖将军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卑职并无妙计,只想到那日楚熹劫掠粮草,三万铁骑,八面围剿,愣是让她跑得无影无踪,在安阳城外尚且如此,在安阳城内岂不要上天遁地,便是我们今日能攻下安阳,可叫她趁乱逃了出去,或投奔帝都,或投奔沂都……”
廖三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并非卑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楚熹守着一个小小安阳,都能这般风生水起,何况别处。”
廖三这一番话,过于有理有据,实在令众人始料未及。
李善身旁一西北军谋也不由附和:“没错,倘若楚熹逃出安阳,必将成为我们的心腹重患,难保他日不会溃败于此。”
李善沉默了。
他攻打安阳,自是想擒获楚熹,纳为己用,可这楚霸王是长着两条腿的大活人,一旦城破,怎会老老实实的等他去捉,真一溜烟跑到码头,乘船东行,去往沂都,他岂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陆广宁作嫁衣裳。
楚熹都快被金汁熏的失去嗅觉了,见李善一干人等还在嘀嘀咕咕,也没个动作,有点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