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眼瞧着眼前的人,不是很确定,脑后的那只手一顿,而后缓缓俯下身,将面容暴露在她的视野之中。
容凤笙伸出手,有些发颤地抚上他的脸庞,喃喃,“繁衣,你还活着。”
那人漆黑的双眼,还有额心正中的朱砂小痣,倏地在面前放大,她一惊,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谢玉京。
不是容繁衣。
她蓦地清醒。
“是遗奴啊。”
“对不住,我有些失态,方才吓到你了吧。”
她松开他,捂住额头,充满了歉意。
谢玉京抿住唇不说话,垂着眼,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翕动。
像一堆冰冷、美丽、低饱和度的瓷器。
容凤笙愣了一下,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好像有些委屈,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过分,竟然将他错认成了别人。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不是有意认错的,”
她平时将他们分的很清楚,遗奴与繁衣,根本不一样。相貌、性情、气质,不论是哪里都很不同,只是这次,为何会搞混了?
想来是近来频频做梦的缘故。
于是她解释,“近来做梦,总是梦到繁衣。也是像你这样,一身的红。”
想到梦里光景,她便很是唏嘘,“哎,就坐在秋千上,看着我笑。只笑,但不说话。”
“你知道,我以前住的地方,芳华殿,池边种着一棵柳树。”
“小的时候,我们在那里扎了一个秋千。”
那段童稚的时光,实在像是一场美梦。
容凤笙眯起眼睛,轻声道,“我和侍女们经常在那里玩。我坐秋千,她们便在后边推着我,荡得很高很高,甚至能看得到墙那边的景象呢。繁衣身体不好,不与我们一起,就远远地看着我们,眼底满是羡慕。”
“有次,实在是荡得太高了,我飞出秋千,落进了池子里面。繁衣二话不说,就跳下来救我了。但是他忘了,他自己也不会水啊。然后我看着他在水里胡乱扑腾,却努力想要游向我,他朝我喊,阿姊,抓住我的手。”
“繁衣他啊,真是个笨蛋。”
“您想他了?”
谢玉京轻声道。
容凤笙点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后来,我在大菩提寺养病,他来看我,带来了一样东西,说是有一个传说,将心爱的信物埋在菩提树下,几年后再取出供奉,可以保佑亲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他埋下的信物,是父皇送他的生辰礼,一张极漂亮的弓。”
“他第一次狩猎,就猎到了一只小白狐。”
“他将白狐关在笼子里,可我见那白狐颇有灵性,个头又小,一时心软,便偷偷放了生。繁衣为此同我生气,几天都不肯搭理我。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听说我夜里手脚冰凉,有了主意,想用狐狸皮给我做小毯子呢。”
“我很自责,他却安慰我,下次会猎更好的皮子给阿姊……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着旧事,容凤笙脸色却是平淡,看不出半分悲喜。
繁衣十五岁践祚。
登基那一天,穿了件血一样红的皇袍。
那是极为热烈奔放的赤红,与玄色搭配,金线绣着蟠龙,举手投足间优雅高贵。
她看着他缓步走上,那帝王的高座,重重冠冕下,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容貌。就好像在看世上的另一个她,开启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她一直觉得,他定会是世上最仁爱的帝王。
“您是想要,那张弓么?”
容凤笙眼神一闪,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身边没有一件繁衣的旧物,到底遗憾。”
“它在大菩提寺?”
哀帝的灵柩会在大菩提寺停满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葬入皇陵。
“是。”她回答。
谢玉京起身,“您等我一个时辰。”
容凤笙也随着他站起身来,却在他临出门前,唤了一声遗奴。他回眸,而她张了张口,莞尔道,“一路当心。”
谢玉京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策马飞奔而去,数十名东宫卫纵马跟上。最近下了一场雨,进山的道路泥泞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