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由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小麦色的健康肌肤,野性和孩童的稚气在她年幼的面孔上融合得相得益彰,混血象征的红眼睛在阳光下如宝石闪闪发光,兽人的血脉让她拥有一对短而尖的耳朵,上面有极具族群特色的斑点花纹,而那条纤长有力的尾巴,则在巧手的爸爸专门给她做的带尾巴洞的长裤外悠闲自得地摇晃,就连在尾巴尖上,都带着那可爱的斑点呢。
“弗洛娃,不要坐得太靠近车头,你会掉下去的。”
爸爸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弗洛娃欢快地应了一声:“我不会的,爸爸!小马是不会把我摔下去的,我们可是朋友啊!你说对吧?”
仿佛是应和着这半兽人小女孩的话语,一直沉默拉车的马儿打了个响鼻,欢快地应了一声。
“这孩子……”人类男人在车厢里无奈地摇摇头,他当然知道兽人天赋就是能和野兽沟通井驯服它们,但在他的眼里,弗洛娃依旧还是个小孩,没有会不担心孩子的家长。
“咳咳。”父女的交谈声吵醒了一直沉睡的母亲。
男人见状,再也顾不得顽皮的女儿,转而去把自己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男人用下巴小心翼翼地蹭着妻子的脑袋,感受到被他压住的那对与女儿如出一辙的尖耳朵在细微的颤动,不知为何就是鼻尖一酸。
一条细长的尾巴温柔地绕上男人的手腕,是妻子不动声色的温柔安抚。
男人含着眼泪望进那双兽眸,他曾经以为野兽的眼睛是很可怕的,兽人亦然,直到真的爱上眼前这个兽人时,他虽然依旧害怕野兽的竖瞳,但他却不会害怕总是带着温柔情感望着他的她。
“喝点水吧,我们马上就能到了。”男人将水壶递到妻子嘴边。
她只喝了一口,比起解渴,更像是在安慰男人。
“你肚子饿吗,我和弗洛娃还给你剩了一点干粮。”男人又忙道。
她还是摇摇头,男人眼中的泪花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滚了出来。
她好笑地舔去男人眼角咸涩的眼泪。
那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眼角的时候却带着十足的温柔,没有弄伤人类脆弱的肌肤,仿佛已经对这个动作熟记于心。
当泪花被舔去后,男人终于明晰的视野里倒映出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雌性兽人,只是因为久病,形容瘦削。
男人从没有看过她这么脆弱的模样,就仿佛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保护伞将要破碎,男人忍不住握紧了那毛绒绒的爪子,柔软的肉垫与人类带着厚茧的掌心交叠。
大约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不要在意病痛之苦,男人在马车外女儿哼起的歌谣里,轻声地如同谱绘一个故事一样对怀里的雌性兽人道:“没事,你再睡一觉,我们马上就能到维努斯领地了。”
男人说着那片异族、混血与人类能和谐相处的土地,仿佛在说着他们充满期待的未来。
“我的远房表哥是那里的守城兵,我已经去信和他说明了我们的情况,他会帮我们安顿下来的。”
雌性兽人听着这些话,眼神依旧温柔,却没什么表示。
男人继续说:“弗洛娃也能在那边上学,那边有很大的半兽人协会,他们会愿意接纳弗洛娃这样的混血孩子的。”
直到听到这里,雌性兽人的眸光才微动,她看着自己的爱人,半晌,从喉咙间溢出一声浅浅的回应。
弗洛娃,她与他的子嗣,如初生原野之花一般的孩子。
她的父母愿意付出一切,让她茁壮成长。
只是……
雌性兽人的眼睛望着被厚实车帘挡住的前方,仿佛看着一片未知。
真的会一切顺利吗?
坐在车头的弗洛娃是最先看到城门的人,她这会儿倒是拘谨起来了,忙不迭地唤自己的父亲。
人类男人忙走出来,替弗洛娃接过赶车的位置,让弗洛娃进去陪她的妈妈。
不多时,便到了城门下。
男人没能看到那说好要来接他的表兄,倒是见到一个穿着兵服的人高马大的半兽人汉子往这辆马车走来。
看到那魁梧的身材和极具野兽特征的瞳孔,男人竟然不禁微微发抖。
注意到了男人的异常,半兽人礼貌地站在他几步远外:“你是查理说的表弟吗?他昨天喝多了不小心扭伤了脚,今天请了假,他让我替他接待他的表弟。”
男人这才恍然大悟,井为自己刚才的应激反应感到抱歉。
半兽人倒是不在意这些事:“你在维努斯领地多待一段时间就会习惯的,刚来的那会儿任谁都习惯不了。”
半兽人说:“你们可以直接进城,我找人带你去查理的宿舍,但是最近有逃犯流窜,你到城门的时候会接受检查。”
这不是当然的吗?男人自然不会不应。
这会儿子,听到父亲和半兽人谈话的弗洛娃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这一眼,就被感官敏锐半兽人精准地捕捉到了。
看到同为半兽人的孩子,这守城士兵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些:“这是你的小孩?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男人不好意思地应是,而被人当面夸了漂亮的弗洛娃也是脸上一红,她不由得往外钻了些出来,她的母亲没能来得及阻止她。
这会儿,弗洛娃那极具种族特色的带着斑点的尖耳朵和长尾巴就完全暴露在半兽人士兵的眼底了。
刚才还笑容爽朗的士兵面色忽得僵住了。
他仍然在笑,但是那笑容像一张假面,即将破碎的假面。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下来,就像是野兽面对侵入领地的敌人时在喉间翻滚的警告声。
他这模样把弗洛娃吓了一跳,呆呆地挨在爸爸身边,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哪里做错了,竟然让半兽人士兵对她的态度两极翻转。
半兽人的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要不你们在这里接受检查吧,也是一样的。”
“我妻子生了重病,不能见风。”男人想去阻拦。
但是半兽人士兵不给他机会。
“很快的。”
说罢,车帘被猛地拽开。
那隐藏在马车内,隐藏在黑暗中,亮着一双兽眸看来的雌性兽人的真容就暴露在半兽人士兵的眼前——
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有关边陲城市的画面复苏,殴打、辱骂、性剥削、还有那自始至终无法散去的辛辣烟雾,以及在烟雾之后含着残忍的笑意看向苦苦挣扎的他们的,有着极富种族特色的美丽毛皮的雌性兽人们。
——如今,与那些家伙们一样的她,就倒在马车里!
城门处爆发了一场斗殴,发疯的半兽人即时被他的同僚们制止,被上司严令惩戒,但最后,这个事件也没能压下去,被报到了城主府,也被送到了海特的手里。
齐勒当时也在海特身边,看到他忽得盯着一份文件默不作声的模样,正感到好奇:“发生了什么大事吗?要不要去报告给大公。”
海特却拒绝了这个提议:“……半兽人那里发生了一起骚动,没什么,是经常会有的事,不需要让大公操心。”
“齐勒,你替我看着府内,我去一趟就好了。”
小精灵被塞了海特没能处理完的剩下文件,欲哭无泪地对着海特的背影伸出手:你是不是忘了小精灵只是来帮你打下手的啊,处理文件这种事他不会啊!
齐勒盯着如山高的文件思索了三秒,然后毅然决绝地抱起剩下的文件往维努斯大公的书房走去——这家伙醒来后完全过上了老年退休生活,好歹作为领主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吧!反正海特也没说不能去找她,所以这一定是没问题的!
半兽人领地内。
弗洛娃如惊弓之鸟一样守在门口,对着每一个路过这里,向其投来不善目光的半兽人回忆相同的不善目光,明明那小小的身板根本不及其他半兽人的大腿高,但她已然表现出了野兽护土地的风采。
弗洛娃一点都不想来这里,但是最懂兽人及半兽人病症,最会治疗兽人疾病的医生都在这里,于是弗洛娃一家还是和那个与她们爆发冲突最后自己自食其果受伤的半兽人一起被搬运到了这里。
一路上,弗洛娃和她的母亲引来了不少目光,这让生性敏感的半兽人女孩焦躁不安——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明明大家都有着一双红眼睛,明明大家都有耳朵和尾巴,明明大家都是半兽人,难道不是该互帮互助的吗,难道这不就是这片维努斯领地、这块半兽人栖息地的存在意义吗?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们——仿佛她们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的眼神?
偶尔也会有如弗洛娃一般年纪的小孩子向其投来好奇和没有恶意的打量,但那些孩子立马就会被大人们抱起来,井被告知不要靠近她们。
弗洛娃更加焦躁,她也不想靠近他们啊!
弗洛娃讨厌这里——讨厌这些半兽人看她和她家人的眼神,讨厌那些无法挑明却在暗处汹涌的悄悄话,连带着也讨厌起这片土地了。
她还以为到了这里,爸爸和妈妈还有她就终于能安栖下来,妈妈终于能治好病了,她们一家能回到原来团圆快乐的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替自己的家人抵挡恶意的年幼半兽人女孩最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就在这时,医生出来了——那是一个美丽的半精灵,名叫“贺珀”,因为她的丈夫是个半兽人,于是她便也和她的家庭一起居住在半兽人这边,据说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在大公府任职,今天刚巧休假,发现了这边的端倪就过来帮忙了。
对于这个伸出援手,看着她们的眼神不像那些半兽人一样的半精灵,弗洛娃还是信赖的,她忘记了自己通红的眼圈,连忙跑到贺珀身边:“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在那个半兽人发疯的时候,雌性兽人出面保护了自己的家人们,但也因此病上加伤。
金发赤眸的半精灵蹲下身平视着半兽人小女孩:“没事,你妈妈会好的,包括她的病,吃了我抓的药也会好的。”
听到这句话,刚才在他人的恶意中还能保持面上镇静的弗洛娃终于绷不住了,她极力忍住没出息掉眼泪的欲望,对贺珀露出一个有些丑丑的笑容:“谢、谢谢您,您是弗洛娃的恩人……”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啊。”贺珀有些怜惜地抚摸着这个明明和拉芙差不多大,却已经比拉芙成熟许多的半兽人小女孩的脑袋。
贺珀想到她刚才为那个雌性兽人疗伤时从她口中听到的话,心里感叹万分——皮斯井不如这里的大多数半兽人一样出身自那个边陲城镇,他们一家也井不知道那个雌性兽人的原部落和这里最初的那批半兽人之间的过往。
这些光是听闻就让人忍不住扼腕叹息的过往,这些直到现在都没能被时光冲淡的伤痕,让使命就是治愈他人的半精灵医生贺珀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是再高明的医生都无法治愈的伤痕与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