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让车外的半兽人都有些惊疑地敲了敲车厢:“贺珀,你生气就生气,别迁怒我小舅子啊!”
明明刚才还恨不得把这个“奸夫”拦腰折断,现在却又开始十分上道地开始“护小舅子”了,两个半精灵都被大脑简单的半兽人逗乐了,一时之间气氛再也沉重不下去。
两个人看着对方那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红眼睛,破涕为笑了。
这就是他们的重逢。
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啊,齐勒,和贺珀。
齐勒是后来才知道贺珀这些年的经历的。
在奴隶商人和他罪恶的奴隶商团被剿灭后,奴隶们恢复了自由。他们大多是被抓来的,此时都能回去他们自己的家乡。
但贺珀不一样,贺珀是奴隶,又不完全是一个奴隶,她也没有能回去的家。
贺珀没有早早离开,她在附近躲了一段时间,直到人类们走光了才跑回被一把火烧了干净的商团,找到了尸首分离的奴隶商人。
亲眼看到那个人的尸体时,贺珀才后知后觉产生“啊,原来他真的死了”真实感。
人类的士兵甚至懒得去理这奴隶商人死后的尸体,他们有更紧要的人要去寻找。
贺珀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搬出奴隶商人的尸体,又为他寻了个地方,贺珀亲自将他下葬了。
贺珀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对奴隶商人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她知道,她是愿意为他下葬的。
直到双手满是尘土地站在那小小的土堆前时,贺珀才终于有种“解脱”的感觉。
只是这解脱不如奴隶们所期望的自由,这解脱像是把风筝的线切断了,世界那么大,贺珀却不知道她的未来在何方。
贺珀忽然想到了那个黑发黑眸的人类少年,如果当时没有松开他的手,如今的贺珀是否就能和他一起走上那个未来呢?
但是贺珀当时松开了手,当时的她不可能料到未来居然会发生这些事,那似乎会祸害遗千年的奴隶商人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死掉。
如今的贺珀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的少年——害怕自己最后会供出逃跑的人类的去向,贺珀是盲选了一辆离城的马车将人送走的。
经此一别就是永别——和奴隶商人死不死没有关系,贺珀和那个人类的线(缘分),似乎在分别时,就真的断了。
贺珀有后悔过,有迷惘过,也有徘徊过,但最终,她还是一个人踏上了旅途。
贺珀没有固定的方向,也没有固定的目标,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不管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那都是她选择的,是她自己要去面对的。
一路上,贺珀邂逅了很多人。
虽然因为这双红眼睛招致了一些麻烦,但贺珀遇到的更多人,都是待她很好很友善的人——这也是因为,懂医药知识的贺珀,总是不吝惜于伸出援手去帮助他们。
哪怕贺珀觉得自己只是在做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的的确确因为医治他人、帮助他人而收获了许多珍贵的友谊。
那是贺珀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么有用的人。
贺珀就这么一路精进医术,一路没有目的地地旅行,最后到了边陲的一个小城,那里刚好爆发了战争,每天都有无数伤员,医疗人员极其匮乏。
贺珀没有多想,以医疗人员身份应聘进了那支军队里。
也许是越边陲,越是与异族接壤的土地,红眼睛的出现率就越高,军队里也有不少红眼睛的士兵呢,所以大家对红眼睛的容纳度也很高——虽然还是有心怀偏见的人,但贺珀在那个军队里得到了很友善的对待——甚至还隔三差五的就有士兵过来和她告白呢。
美丽善良又医术高明的半精灵在全是男人的军队里有着超乎想象的人气,士兵们把她当成是他们枯燥军旅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慰藉,是他们不可染指的女神。
但是,那些士兵们怎么也想不到,被大家一致认为不可能被追到手的半精灵,最后居然会和他们中最傻最憨的那个半兽人在一起。
贺珀是在皮斯多次在只有一点小伤却还装作很严重来医务室治疗的时候才终于注意到他的。
“医疗资源很吃紧,你是半兽人,愈合能力比人类强,不要总是因为这样的小伤占用别的伤员的治疗时间。”贺珀严肃且无情地教训那个在她眼里完全是来医务室偷懒的半兽人。
被教训的半兽人涨红了一张脸,就在贺珀以为他是要暴起伤害自己、正在暗自准备反击的时候,这解释不清的傻大个居然自暴自弃地表白了——他是因为在一次受伤后被贺珀照顾的期间喜欢上了贺珀,于是后来才故意拿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为借口来找贺珀的。
贺珀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她觉得那明明十分高大强壮却带着一份憨憨的傻气的半兽人的行为有点可爱的搞笑,但贺珀还是无情地拒绝了这份告白。
但没想到豁出去告白了的半兽人自此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枷锁一样,再也不掩饰了,天天跑医务室给贺珀送礼物——半兽人追求心爱女孩的手段和人类也是没什么两样的。
只是别的人类可能会送花,半兽人送的最多的却是食物,还是他亲手做的食物。
傻大个皮斯说:“贺珀工作那么忙,当然要吃得更多补充体力啊!”
花可以丢,食物却是不能浪费的,更别提……皮斯的料理手艺竟然是和他外表完全不符的细腻美味。
“可惜这里没有好的面包炉,烤面包才是我最拿手的。”
贺珀一边想着烤面包究竟还能好吃到哪里去,一边大快朵颐皮斯做的料理。
不知不觉间,贺珀竟然被他喂胖了一圈。
偶尔照镜子的时候,贺珀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皮斯是想让她变胖,以此杜绝其他竞争对手的觊觎。
习惯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养成的,某一天,皮斯忽然不来了,美味的料理再度变成平淡无味的军营餐,贺珀还有点不习惯。
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忙吧?
当皮斯连续三天没来找贺珀的时候,贺珀终于忍不住去找皮斯——她在皮斯的帐篷里发现了在战场上重伤却没去医疗室,真的躺在自己窝里靠半兽人的愈合力自愈的傻瓜。
贺珀黑着脸把皮斯扛到了医务室——半精灵只是外表纤细,体格看上去没有半兽人壮实罢了,但也不能真的把他们与同等身材的纤弱人类一概而论。
一路上得来不少围观,明明每次都能无视他人鄙夷目光大声为爱告白的半兽人那一次脸红得像个小媳妇,连声音都变成了幼崽似的低叫。
“贺珀,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其实心里爽得一批的半兽人口不对心地说。
但是贺珀却面色沉沉地将他放到病床上:“你管他们做什么,你连自己的身体都管不好了。”
皮斯: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
但贺珀很生气,皮斯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你是不信任我,不信任我的医术吗?受了这么重的伤宁愿自己扛也不来医务室?”
皮斯:“我,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
贺珀:“你这样才会让我担心!”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半精灵红了脸,在逐渐回过味,眼中露出欣喜光芒的半兽人的注视中,她又忙不迭地补充,“我是军医,你是士兵,不能医治你让你拖延了军队的任务的话,我也有责任的!”
但半兽人还是在笑,无法抑制地笑。
气呼呼的贺珀让他好好领教了一番什么是生气的医生的可怕。
当时偷看的士兵们心中对于温柔半精灵军医的爱情之花都被贺珀的狂风暴雨打蔫了。
贺珀后来还疑惑最近医务室怎么忽然那么清静,借着看伤之名来调戏她的傻瓜蛋们都不来了。
而被责令在医务室好好养伤的皮斯:看破不说破。虽然一向温柔的贺珀生气起来真的很吓人,但半兽人觉得那样的她也更加迷人了。
后来战争结束,贺珀谢绝了长官邀请她随行一起去帝都的要求,完成了使命的她离开了军营。
只是这一回,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跟了一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巨大的半兽人尾巴。
贺珀在附近的城市定居了下来,开了一个小医馆,皮斯就在她医馆旁开了一家面包店。
五大三粗的半兽人真的没说谎,他烤的面包是贺珀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岁月一点一点流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珀再也不孤单了,她和皮斯,走到了一起。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贺珀给这个同时有着精灵与兽人特征的,融合了半精灵与半兽人之血的女孩,取名为“拉芙”。
有了孩子后,贺珀看得就更多了。
虽然继续着这样的生活也井不是不好,但看着一日日长大的拉芙,看着偶尔会和那些被始终没能改变对红眼睛看法的人类的小孩互殴得身上都是伤的拉芙,贺珀决定带着她的家庭再进行一次旅行。
贺珀想去一个能让拉芙这样的孩子,也能快乐、平静、单纯地长大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贺珀同齐勒说了很多。
两位半精灵一齐抬头望向那越来越近的,贺珀所找寻的地方。
那是维努斯大公的领地。
那是这个国家里,这片辽阔土地上,唯一一个,红眼睛的混血们也能和人类、和异族一起和平共处,享受平等待遇的地方。
那里就是贺珀所期望的未来。
只是,越靠近维努斯的领地,贺珀就发现齐勒的状态越奇怪——那是一种想要逃离,却又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牵绊住的模样。
然而没有绳子绑住齐勒,没有人能真正束缚这个最了解如何从人前消失的半精灵,牵绊住齐勒的,是他自己的心。
贺珀不知道齐勒这些年遇到了什么,她也决定不去问他,不去问这个她真切地当作弟弟看待的半精灵。
但她还是担心他的,作为一个姐姐,也作为一个已经获得幸福,现在要去追寻美好未来的红眼睛同胞。
贺珀对齐勒说:“如果感觉自己没办法逃跑,发现自己井不想逃跑的时候,不如就转身回去面对吧。”
美丽的红眼睛望着美丽的红眼睛。
这是如宝石般漂亮的赤色眼眸——那位外人口中,离经叛道,奇奇怪怪的维努斯大公,曾这么当着世人的面夸赞过。
“而且,这一次,齐勒,也许你再也不用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