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pyer已经想好了杀死hero的方法。

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想到的方法。

但是她……

啊啊……

她失败了,在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失败了。

某一天,维努斯大公唤来她心爱信赖的半精灵侍卫长,交给他迄今为止最艰巨的任务。

“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什么意外,比如……一场不管怎么唤都唤不醒的长眠,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去张贴一张悬赏令,我亲爱的布莱克,张贴一张刺杀我,刺杀普莱尔维努斯,刺杀维努斯大公的悬赏令——并给出一个世间无人能拒绝的金额。”

他是魔兽与精灵的混血,是世界上最为扭曲肮脏的存在。

然而,普莱尔维努斯的一席话却仿佛叫他听到了世界上最为可怕的诅咒。

愕然,失语,惊惶且不知所措。

是什么让她说出了那般可怖的话?

是什么存在能威胁到她的安危呢?

何以,让她竟如此狠心,让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的他,去颁布刺杀她的悬赏?

“因为我相信你,布莱克,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你。”

未曾想过来自她甜言蜜语也能化为有形的刀剑,将可怜的半精灵柔软的脏腑刺戳得鲜血横流。

普莱尔维努斯拥抱着浑身颤抖不止的他,她白皙,柔软,又有些冰凉的指尖落在布莱克因为深深低下头而凸起的骨节之上,黑皮的半精灵颤抖更剧,却仍咬着牙一声不吭,仿佛无言的拒绝。

然而那看似柔软却又不断自他板正的衣领缝隙中往下深入的手正如她的主人,看似无害,却无人能抵挡得住她柔软的入侵。

仿佛恶作剧一般将半精灵每日精心打理的衣衫弄乱,深入到无法深入的地方时,她就会漫不经心地抬手解开最靠近他喉结的两粒纽扣,同样触摸到他因为不安滚动的喉结,代表他内心最真切的悲痛。

她的眼中带着真实的怜爱,但就像她毫不犹豫地自上而下入侵到他衣服中的冰冷的手一般,她刺骨的话语也一起毫不留情地砸下。

抚摸着黑皮半精灵的后背,她的手指无需肉眼观看和指引就按在了那将露未露,在衣衫遮掩和漆黑画布上若隐若现的玫瑰花芯上——只因这一切都是她亲笔描绘,亲手戳刺,亲自赐予。

最开始的一朵在靠近肩膀的肩胛骨上,她微微垂下眼就能看清在眼底微微摇曳的妖冶身姿,往下,那些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玫瑰花其实也很好找,只要摸着半精灵的脊骨骨锥往两边伸出采撷之手,总能发现的。

而当普莱尔的手摸上最后一朵玫瑰的时候,她几乎已经从上至下地完全将这个可怜的颤抖不止的黑皮半精灵抱进了她温柔又无情的怀抱中。

可以的话,布莱克多想沉溺在她难得的怀抱中,就这样被她的气息吞没自己的全部啊……

但是无情的普莱尔,却在最亲密的拥抱中说出了最恶毒的话语。

“这就是证明,布莱克。”

普莱尔维努斯这般道,

“你的生命属于我的证明,你无法拒绝来自我的任何命令的证明。”

这是因为残忍而被世家都摒弃的死士约束,用绽放的纯白妖冶玫瑰掩盖其下血腥的图纹,被盖上约束之人将全然沦为主人的附庸,甚至连生命都会随着主人一起凋亡。

普莱尔维努斯只将它赐予了布莱克一人——在布莱克本人的强烈要求之下。

他是多么地希望她永远不要抛下他,哪怕去往死之国度也能将他带上,无论前方是何种地狱,他都想做她的开路犬,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然而普莱尔维努斯却把她手中最锋利的刀对准了她自己。

“布莱克,我亲爱的布莱克,最忠诚于我的布莱克,听话。”

“如果你不希望我下的命令是——‘由你来杀了我’的话。”

仿佛她说了什么十恶不赦之话,黑皮的半精灵终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趴在她的膝头双肩颤抖,似乎在哭泣,却又似乎已经悲痛到无法流泪。

而普莱尔维努斯却只是表情平淡地直起腰,从拥抱半精灵变成抚摸趴在自己膝头的他惨白的发丝。

“只有这件事,你一定要替我做到啊。”

只埋首于她的膝间,只顾着抒发心中的悲痛和无助的布莱克没能看到,普莱尔维努斯的眼眸越过他,同那站在角落阴影中,一席纯黑服饰的戴着纯白面具的管家对上了。

或者说,与纯白面具之下的那双,沉沦着能将整个世界一并毁灭的漩涡的漆黑双眸对上了。

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希尔罗维努斯“觉醒”了。

他回来了,在被她一度杀死之后,回来了。

普莱尔做好了杀死希尔罗的一切准备,哪怕塞恩缇菲克觉得她是在自暴自弃,哪怕眼含悲伤与认真的布莱克发誓就算他身死也会为普莱尔开辟出一条逃生的路线,但其实普莱尔已经做好了准备。

杀死希尔罗,赢来最终胜利的准备。

她选择的制胜武器不是有着“造成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的诅咒之剑,也不是传闻里“能赋予不死之身死之概念并杀死他”的武具——哪怕这两样都被塞恩缇菲克寻来给她。

仿照着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恶毒魔女心怀怨恨地制作而成,用来切断心上人和他爱上的女子之间的一切缘分,让这对苦命鸳鸯自此对面却不得相见,在这个漫漫世界中无助地寻找对方的幻影的诅咒匕首,在塞恩提菲克的帮助和教导下,普莱尔亲手打造出自己要用来杀死希尔罗的武器。

在她打造完武器的第二天,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希尔罗维努斯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再次见到希尔罗的场景其实比预想的更加平静些,不管是普莱尔还是希尔罗都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情绪波动。

也许是因为希尔罗坚信他一定能找到普莱尔,而普莱尔也确信希尔罗一定能找到她吧。

普莱尔遥遥看去的时候,还能在心下评估着:希尔罗看上去竟然瘦了些,人也苍白了些,比起应该在颠沛流离中受难却被养得十分滋润的普莱尔,希尔罗看上去才更像是落难的那个人。

不过……瘦削了些,气质也更凛然了,瞧着更能唬人了。

普莱尔口中的“唬人”,在其他人眼里不亚于面临上发怒的打算毁灭世间一切的神明,他的确得到了神明的承诺,得到了神明亲自赋予的能力,说他是神在人间的化身都是不为过的。

这样的无法抗拒无法承受无法反抗的灭世般的风暴,虽然没有对准普莱尔,却让其他面对他的苦不堪言,不管是对于站在希尔罗对面的人,还是对于站在希尔罗身边的人。

那是一场苦战,就算一直作壁上观的普莱尔也能如此断言。

不过所谓的苦战,是对于普莱尔这方。

哪怕能杀死希尔罗带来的所有人,他们也唯独无法杀死希尔罗,无法杀死那个被神明亲口允诺超越了生死的人。

最可怕的不是来势汹汹的大军,而是那个自始至终就独自一人站在所有人之前,仿佛全身破绽地只顾着抬头瞭望坐在塔上的窗户边往外摇晃着脚丫的普莱尔的希尔罗。

——哦,没错,在最后决战时,普莱尔他们搬到了塞恩缇菲克自他的老师那里继承的魔塔中。

所以这一幕瞧着格外像勇士带着千军万马前来拯救他的公主了。

然而,勇士知道,或者不知道,他所想营救的公主,心心念念的只是想杀了他。

在普莱尔这般发呆的时候,底下的战况出了结果,本想用车轮战压垮普莱尔这方,但希尔罗带来的士兵们却一波接连一波倒下,现在希尔罗失去了所有能差遣的棋子,只能亲身行动了。

那才叫真正的地狱呢——

能造成永不能治愈伤口的诅咒之剑根本还没能碰上希尔罗就被折断了,赋予不死死之概念的武具虽然奏效了,但因为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真正杀死希尔罗,所以也没人能真的去判断希尔罗此时是否能被杀死。

只要世间永远没有人能有能力杀死他,他就仍然是超越生死的不死存在——神明的赐福直到最后都在履行着祂的允诺。

塞恩缇菲克制造的混血魔兽和差使的人造魔偶的尸体和战败的人类的身躯一起倒在血腥之中。

那日进千里,却始终不敌拥有神之赐福的希尔罗的布莱克,在做了他所能做的全部努力后,被他随手一击砸向普莱尔所在的魔塔,撞出一个大坑后失去了战斗能力。

那伫立不知多少个百年的魔塔发出了将要倾塌的哀吟,坐在窗台之上的普莱尔的身形也随之一晃,仿佛要与这魔塔一同坠向地面。

一团黑雾在她身边变作了实体,塞恩缇菲克拽住了将要坠落的普莱尔,黑魔法师从未有如此形容狼狈的时刻,只是身为魔法师的心眼叫他保留了最后的余力,捞上了昏迷不醒的黑皮半精灵,塞恩缇菲克拽着普莱尔的手腕,言简意赅:“走!”

一切的预测和计谋在亲眼看到神明亲自挑选的主人公之时都化为了乌有,那是不管如何算计,如何铺路,如何设法都无法迈过的天堑,和站在唯有神明能站的巅峰的这个世界的主人公。

由神明创造的世界走向怎么可能会违背由神明亲自挑选的主人公的心意呢?

塞恩缇菲克活了很长的时间,钻研着长生不死课题的他拥有着超越其他人类的生死观,他或许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害怕死亡,如果他的研究最后失败,他死在了寻道途中,他应该也只会叹息着“原来自己和那些平庸之辈没什么两样”然后坦然地接受了这因为自己不够优秀而迎来的必然身死吧。

但惟有面对这堪称bug,堪称神明的偏心,神明的恶意般的拥有巨大力量的主人公,他产生了一丝不甘心——或许该说塞恩缇菲克是个逆神的大逆不道之徒,所有钻研长生不死,妄图超越神明制定下的法规的魔法师都属于这一类。

神啊——

无所不能的神啊。

亲手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世人深爱又深深憎恨的神啊。

如果你打算赐予这个世界毁灭,

为什么不展现你的真身,亲自降下惩罚?

而是让你无知天真又可笑的主人公,

将你亲自创造的世界如玩具积木一般肆意蹂躏,

让这个世界的人在面对他时,能悲哀又愤怒地感受到你的偏心呢?

塞恩缇菲克知道,自己决计不可能杀掉希尔罗,杀掉那位主人公的。

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这漫长人生的生命之火燃烬前,将普莱尔,将他唯一的弟子,他对于这世间仅剩不多的留恋,送到他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去。

人生是很漫长的,塞恩缇菲克悲伤地想,就算穷尽他的一生他也应该无法杀死hero;

人生又是很短暂的,塞恩缇菲克更加悲怆地想,他不能杀掉hero,但他也许能保护住pyer,让她在没有hero的地方安然度过她剩下的人生。

可普莱尔却如此说:“逃跑可不是我的风格啊,老师。暂时的退步如果能取得翻盘的优势的话,我倒是可以忍受,但老师口中的走,就是全然的逃跑,就是从此服输,就是彻底败了吧?只有那样,我绝对不要。”

“更何况,这座塔里满是老师数百年积累的心血与智慧,我不能让它被毁掉。”

普莱尔轻轻挣开塞恩缇菲克的手,对他露出全无畏惧害怕的笑颜:“相信你的弟子吧,老师。”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普莱尔自始至终都没有学会任何魔法,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飘浮术,如果她就这么落地,应该会在瞬间摔得粉身碎骨吧。

但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几乎是瞬移到塔下的希尔罗接住了她。

pyer与hero,在不知该说是短暂还是漫长的分别后,终于再度合为一体。

希尔罗的喉间溢出一声叹息,普莱尔对他展露一个笑颜,那两双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黑眸注视着彼此——

就是在那时,普莱尔手中的短匕刺入了希尔罗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