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不知何时就睡着了,他从梦中惊醒,略带仓皇的视线在山洞内梭巡着,最终在洞口看到了倚着山壁看日出的普莱尔维努斯。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温暖的白光落在她仰起来的面容上。

普莱尔维努斯身上的颜色其实是有些单调的,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像他讨厌的黑夜,只有白皙面庞上的脸颊和嘴唇才带着一点粉与红。

但在他眼中,身处阳光下的普莱尔维努斯,身上的颜色却格外鲜活。

她的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剔透的宝石,阳光落进去的时候不是被宝石吸收了光彩,而是在宝石中变成了更为炫目的极彩光晕。

她的头发看上去很黑,摸上去却很软,很滑,带着淡淡的让人着迷的花的气息,他无法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昂贵的织物能比得上她的长发。

她的面容白皙,与头发和眼睛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致的黑与白色差会让人觉得冷酷,但在她的脸上你总能找到可爱的过渡,不管是泛着淡粉的面颊还是玫瑰花一般的嘴唇。

普莱尔维努斯或许是个很美丽的人类。

他这么想到。

察觉到他醒来的动静,普莱尔维努斯回过头看他,她的眼神是那么让人着迷的柔和,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美丽的朝阳和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万物,但她一开口却提起了别离。

‘今天我就该走了。’

他并不高兴,更不想与她道别:‘不走不行吗?’

普莱尔维努斯的表情更温柔了,但她却不会因为他的撒娇就改变自己的主意:‘我有该回去的地方,还有人在等着我。’

他在山洞内转圈圈,发脾气。

普莱尔维努斯抱住了他的尾巴,她人小小的,看过来的时候却仿佛能占满他的整个视野。

‘如果感到寂寞的话,就带着我们的孩子来找我吧。’

‘毕竟,我们已经约定好了……’

他从小憩中醒来,黄金般的双眼中射入了朝阳的光,一时竟然不知道是哪个更加璀璨。

回忆起刚才的梦境,有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溢出,一滴滴滑下他的眼角。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每次他在梦中见到普莱尔维努斯的时候,它们都会出现。

他只是很想普莱尔维努斯,很想很想她。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到那些阻挡视线的液体被风吹干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蜷着腹起身,他的手稳稳地托着自己的肚子,生怕他们的孩子受到一点磕碰。

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前行了数日,虽然中途不小心走岔了路,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很接近她了。

“你也希望见到她的,对吗?”

没有出生的孩子无法回答他的话。

他有些失落,但他想,孩子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这可是他和她的孩子啊。

齐勒狠狠打了自己的脸,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大公府,就连海特都惊讶了:“你家里人的病情不要紧吗?”

齐勒差点没回一句已经下葬了,但仔细想想,一个活着的还可能生病的“家里人”可以方便他以后再出现这种“请假”情况,于是只是说:“是的,只是老人家想我才故意夸大了病情,我陪了几天就回来了。”

海特还有些不赞同的模样:“你该多陪陪对方的。”

齐勒只好尴尬地笑,有一个太关心你家庭关系的上司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但我这不还得赚钱的嘛,赚了钱才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我在家就没法赚钱养你,我赚钱就没法在家陪你,一句话道尽社畜心酸,海特很是动容:“你在大公府长期工作,其实可以考虑举家搬迁到维努斯大公的领地的,离得近你也能多回家看看。”

齐勒照旧扯哈哈几句“再说吧”,到底是糊弄过去了。

在齐勒离开的这段时间,大公府内十分平静——唯一一个潜藏在府邸中伺机刺杀维努斯大公的刺客不在,这个府邸怎么想都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但齐勒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一天,他通过拳脚沟通从那个张贴维努斯大公的刺杀令的接待员口中问出的讯息是这样的——

‘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啊。那个人伪装得很好,只能看出是个男的,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要求我定期张贴这个悬赏,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等等等等等等,住手——’

‘对了,我想起来了,玫瑰!那个人写悬赏单的时候有封信从他身上掉下来了,我瞥了一眼只看到了蜡封,好像是朵玫瑰!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饶了我吧!’

齐勒重新穿上维努斯大公府的侍从服,轻轻摩挲着自己领结处的纽扣,这上面别出心裁地刻上了维努斯家的家纹——正是一朵花瓣如漩涡般盘旋绽放的玫瑰花。

以花作为家纹的贵族不在少数,但最出名的就是维努斯家族的玫瑰,齐勒也曾在方思特雷维阿坦的房间里看到他并没有扔掉的,大公寄给她的信封,上面赤色的火漆印宛如绽放在纸面上的爱情之花。

那个人的身上有维努斯府的信件,就算不是维努斯大公的亲笔信,但也和维努斯府息息相关。

他是本身就在维努斯府,还是受到了维努斯府里某个人的授命呢?这一点齐勒并不知晓。

齐勒微微开合赤色的双眼,看到海特奇怪地望向他的眼神:“齐勒,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我今天的衣着哪里不对劲吗?”

半精灵看着海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许多半兽人在感觉紧张时都会做出抚摸耳朵的动作,但是海特早早失去了他的双耳,此时掩盖在头发下的应该只有一点残留的组织。

海特与维努斯大公应该是没有仇怨的,只是,如果不是需要在维努斯大公身边做事,海特应该永远不需要摘下他的帽子。

齐勒灿烂地笑开,天真无邪的模样:“呀,我就是忽然有点好奇,海特先生是什么种族的兽人混血呢?”

海特没想到齐勒居然是在意这个:“嗯……是猫吧。”大部分从边境迁过来的兽人种族都是猫科动物。

“原来是这样啊……”

发现齐勒还在盯着自己的头顶看,海特倒没有气愤羞恼,他只是有点无奈,毕竟他知道自己与其他半兽人的不足之处,也曾有新出生的半兽人崽子们追着问了他好久,他没想到齐勒也会像小孩子一样拥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

“我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和其他半兽人有一点不一样,我没有兽耳。”海特笑了,“但我的听力还是正常的。”

齐勒盯着海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低头为自己刚才的鲁莽道歉。海特笑着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嘱咐齐勒回归岗位时要好好工作。

应该不是海特吧。

齐勒被人类同僚拉去一起清洗海水池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东想西,听到同僚“没你我可不敢来”的话时,齐勒抬起眼,居然就与泡在海水池中的海妖睁开的双眼对上了。

不怕人笑话,齐勒当时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屏息了半晌,注视着那仿佛蛰伏在海水中的捕猎者,他幽深得透不进光的眼睛仿佛能吞噬岸上的一切。

但仔细看去,海妖其实是没有意识的,他只是睁着双眼,依旧漂浮在海水池中而已。

“他没醒哦。”齐勒和自己的同僚科普,“就像有的鱼切了脑袋还能在锅里活蹦乱跳,他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你别骗我啊。”人类同僚哭丧着一张脸,“我感觉他就等我过去然后再啃了我呢。”

齐勒只好自己上手去捞海妖,休眠期间的海妖像是一具沉重的尸体,就算是齐勒搬运起来都有些吃力。

海妖的眼睛在出水后就再次闭上了。

齐勒看到海妖胸口拙劣的缝补过的痕迹,当时海妖直接从自己的胸膛处挖出了心脏,是齐勒给他做了第一时间的紧急缝合,虽然后来接受了医生的二度诊治,但对方并没有重新开膛安心脏,只是把伤口的线重新缝了一下。

现在在海妖逆天的自我治愈力下,那里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伤痕,并且这伤疤也有逐渐隐没的趋势。

齐勒能听到他的心跳在以十分缓慢的速率跳动着,就像冬眠中的动物。

应该就要醒过来了吧?

齐勒想到当初海妖在维努斯大公床边取出心脏的场景,不知道这个自以为献出心脏就能换回恋人的海妖在再度醒来,发现维努斯大公还在沉睡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还是再多睡会儿吧。

齐勒在心里默默对海妖道。

怎么想也都不可能是这个家伙吧。

齐勒在完成上午的工作后,居然被瑞奇曼先生叫过去了。

有着雪一般的发丝,雪一样的肌肤,玫瑰颜色的双眸的斯诺瑞奇曼看样子很适应在大公府的生活,脸色竟然比当初刚来维努斯府时要好上不少。

“这几日我都在照看普莱尔,刚刚才从海特那里听说了你家的事。”

齐勒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照看维努斯大公的活计居然被斯诺瑞奇曼揽过去了,他还一直以为是海特那边的人负责大公的安全。

看来斯诺瑞奇曼深受维努斯府的人信任啊……

是因为他是维努斯大公的表叔?

齐勒想到被维努斯大公杀死的那位希尔罗少爷,想到命运多舛的雷维阿坦小姐,还有那些至今都不敢仗着维努斯亲缘关系耀武扬威的维努斯大公的亲戚们,竟然发现和维努斯大公交往亲密,好好地挂着一个亲戚名号的,竟然只有眼前的这位瑞奇曼先生。

他一定很满意这样的情况。

斯诺瑞奇曼在同齐勒聊他的家人,齐勒没什么好聊的,因为那些家人,他深爱的,深爱他的,会生老病死的家人只是他的随口构思,但在斯诺瑞奇曼面前打亲情牌总是个不会错的选择,于是齐勒按照对方的喜好回了几句,这位瑞奇曼先生果然露出了怜惜不忍的神色。

“如果在金钱方面需要支援的话,请尽情开口,大公府无法支付给你的,我会资助你的。”

齐勒真的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对于这位瑞奇曼来说,金钱应该是最不用去思考就能挥霍的资源,富有到了他这个地步,一切似乎都能用钱来解决了。

齐勒不讨厌钱,但他不太敢接受来自斯诺瑞奇曼的馈赠,这个人的身上隐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怕天赋,如果接受了他的钱就等于接受了他的某项契约,那就太得不偿失了。虽然齐勒也不会自恋地觉得斯诺瑞奇曼是希望他来做自己的“家人”。

斯诺瑞奇曼唯一认可的,真正还活着的“家人”,应该只有躺在病床上的维努斯大公。

斯诺瑞奇曼先生没有强行要求齐勒收下他的馈赠,他有些感叹齐勒的自立与纯善,居然不被金钱诱惑,听得齐勒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期间,斯诺瑞奇曼身边的仆从来为他更换了一次茶水,斯诺并不能喝冷掉的茶水,他是被金钱供养起来的珍贵之人。

斯诺瑞奇曼对仆从淡笑:“谢谢你,莫尼。”语气竟是意外的亲近。

这之后,这位绝对是因为无聊才把齐勒叫过去谈话的贵族老爷还和齐勒聊了许多有关家人的话题,齐勒除了听了一耳朵维努斯大公以前多么多么可爱,做事多么多么有趣的彩虹屁外,还不得不挖空自己以前的见闻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看上去像模像样的童年。

最后,斯诺瑞奇曼以一句差点没把齐勒魂吓飞的话做了总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不是来刺杀普莱尔的刺客,但现在交谈下来,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

齐勒连忙自证忠心,就差没指天发誓说自己能在维努斯大公府就职简直三生有幸。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提到了这个话题,齐勒就抓住机会问:“究竟是谁会想着要悬赏维努斯大公的命呢?”

明明提到了维努斯大公的事,但这一次的斯诺瑞奇曼却表现得分外冷静,看上去甚至有些冷漠:“想伤害普莱尔的人很多哦,齐勒,很多、很多。”

他的语气就仿佛笃定他唯一的侄女,已经高居大公之位的普莱尔维努斯是个不小心落入狼群的可怜羔羊。

“我以前也提醒过普莱尔很多次她做的事的危险,但她总是不放在心上。”

斯诺瑞奇曼发出了一声忧愁着孩子的不省心的家长的叹息。

“结果现在,她居然陷在了这样的境地中。”

“不过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