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没有比这更适合你的名字了。”
瑟格雷特帝国的圣女大人曾这么夸赞他,来自帝国皇室的尊贵血脉使她拥有一头毫无杂质的璀璨金发,她的眼睛比最澄澈的天空都要夺目,肌肤比圣山顶端的雪还要洁白,更别提潜藏在她窈窕身躯下的强大魔法天赋。
高贵、美丽、强大,她是寄托着人类这个族群最渴望的特质的结晶。
从某种方面来说,圣女应该就是人类认为最优秀的人类——因此她才被允许待在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在神的庇拥下享受万民的爱戴与侍奉。
但就算是伟大的圣女,彼时也只是一个年轻娇美的女孩子,繁琐的教廷礼仪和肃穆的庄严氛围没有磨灭她可贵的芳心,在遇到她生命中最为特殊的那个男性之后,爱情的种子就在她柔软的心间萌芽了。
这个人是不同的,如同他英雄的名字一般,他也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圣女的视野中。他对待她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不因她的身份而折腰。
他强大又不傲慢,温柔又不浪荡,有礼却不刻板,和圣女一直接触的石头人一样的守护骑士或者轻浮的贵族男性都截然不同。
年轻爱情的萌芽总是这么突然又轻易。
hero.venus。
光是念着这个名字,心间就会泛起一阵甜蜜。
少女的爱慕能从眼角眉梢展露绵绵情意,只要不是郎心如铁的木偶人,都无法拒绝她的示好,更何况她如此年轻、美丽、高贵。
但对方却没有注视着这份美好。
黑发黑眸的青年仰着头,只注视着圣女身后高大威严的神像。
神像面容的雕刻依据瑟格雷特帝国的习俗,参考了当世的执政者,他们伟大的陛下刚上任的模样。
风华正茂的执政者俊美的面容出现在圣洁的神像上,巨大的存在感让人只想臣服在神像的脚趾前。
同圣女一样,这座堪称艺术品的神像凝聚了人类对神明的所有渴望。
永恒,权势,美的结合体。
真是杰出的艺术。
hero心想。
作为神像而言,它挑不出一点毛病——除了并不像神明这点。
“您真的听到过神明的声音吗?”在与圣女道别前,hero这么问对方。
圣女表情圣洁地在胸前交握双手:“神明爱着所有人,hero,只要你不忘向祂祷告,祂自然会出现在你的心中。”
hero就明白了,原来她并没有听到过神明的声音。
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人能否认圣女对神明的虔诚。
人类为神明建起神殿,挑选他们中最优秀的人类侍奉祂,让祂的意志附身在他们最伟大的王权之上,做到了人类理解范围里能做到的一切——谁又能嘲讽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得来神明的一个垂眸呢?
神明的爱是比神明的存在本身更不讲理的事物。
如果你有幸亲眼见到神明,向祂许愿——任何愿望的机会,你会向神明索求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千奇百怪,若是拿这个问题去问教会的人,不管内心是否这么想,他们都会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并坚称“得见神颜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维努斯公爵倒没有说出那么虚伪的话,面对儿子的提问他表现得宽容温和,像一位真正的好父亲:“我只求他能给予我更多岁月,让我能好好看着孩子们的成长。”
抚摸他宽大的手,判定魔法将这个人所剩不多的时间精准显示。
只是延长寿命这么简单的事,他也能做到。
维努斯公爵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他躺在被褥中像是将要入眠:“我曾经对神明的存在心存质疑,直到祂把你们——我的孩子,送到我的身边,我才终于相信,神是宽宏无私的。”
这个男人明明是一位贵族,在某种方面却保持着难得的纯真。
他并不讨厌这种纯真,如同他并不讨厌圣女小姐堪称愚蠢的虔诚。
同时,他也不讨厌教皇的野心,国王的昏庸,贵族的趋炎附势,人民的盲目慕强。
甚至于,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混血,他实际上也是不讨厌的。
他曾经掐住一位混血的脖子,沉默地注视着他临死前面色涨红拼命挣扎的模样,注视着那副缺氧导致的丑态毕现不会使他心生变态的愉悦,他只是在注视着那双红色的眼睛里绽放出的爆炸般的闪光。
那一刻,虽然那个混血无法说话,但他却分明听到了他的愿望——
他并不想死,虽然身为混血,饱受歧视,历经挫折成长,在这个失去了伙伴,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人的现在,他也依旧不想死。
于是他松开了手,满足了他的愿望。
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还是能做到的,这甚至不用神明来降下神迹。
那个混血当时的表情的确宛如见到神迹,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放过他的人类,对方却只是收起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混血还没有因为逃生成功的巨大喜悦而感到庆幸,就在那个人类走过的路上看到了数不胜数的尸体——来自他的家人,来自他的爱人,来自他的伙伴的血在那个人类的脚下编织出了鲜红的地毯,他们死不瞑目怒睁的赤色双眸注视着那个男人的步伐,仿佛要诅咒他踏上一条不归路。
混血在那时爆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决心——既然神明刚刚救下了他,那说不定也会祝福他接下来的举动——他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剑,发挥自己远超人类的体格天赋,向那个愚蠢的将背影对准他的家伙挥砍而下。
当他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在地上时,仍然闪耀的红色眼睛能展现的视野中,他甚至没能看清那个人类是在什么时候回身让他身首分离的。
注视着自己上一秒决定放过,下一秒却依旧死在自己手中的混血,心中没有丝毫悲伤,如果有那么一点负面情绪,也许只是一点怅惋——如果并不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复仇,他应该在最开始就说明白的。
没错,在一开始,在神明决定实现你的愿望之时,就该说明白的——
你不是想要财富,你想要的是能随意得到世间一切,将所有珍宝当作随手可弃的小玩意儿的潇洒与自由;
你不是想要美貌,你想要的是让所有存在都为你折腰,让所有人都对你心生爱慕,同意你的一切决定的无条件心向往之的支持;
你不是想要天赋,你想要的是能让自己不畏惧世间一切的强大实力,其他人惧怕的,你踩在脚下,其他人喜爱的,你唾手可得……
仅仅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超凡的地位你想要的吧,闪耀的智慧你想要的吧,奇迹般的冒险你想要的吧,超越生死的能力你想要的吧,凌驾于一切种族之上的许诺你想要的吧……
不断地索求,不断地许愿,直到自己丑态毕露,直到连神明都笑着开口“真是个贪婪的人类啊”。
是啊,在他的贪婪面前,世间的一切卑愿都显得那么珍贵而可爱。
但他会后悔在神明面前暴露自己的丑态吗?
他不会的。
如果你见到了神明,得到了祂会满足你任何愿望的允诺,你也会这么做的,不这么做只是因为你当时没能想到,事后一定会后悔的——明明神明没说只满足自己一个愿望,为什么自己当时却没有说出更多心愿呢?
脑袋空空,所有的都被允诺满足,自以为已经没有更多能向神明索求的了。
“那么hero,享受你的旅程吧,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
高速运转后宕机的大脑嘶哑地运转着,迷茫的眼中出现的是一直沉默地站在看不到的阴影处,注视了自己全部丑态的美丽少女。
啊,完蛋了。
当时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但是神明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宽宏无私的神明这般说道——
“来吧,player,现在,许下你的愿望。”
请等一等——
宽宏无私的神明没有聆听他的声音。
可他分明,忘记许下最重要的那个愿望了。
仔细想来。
player有无数次杀死自己的机会,在最开始的时候,但她没有那么做。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hero最痛苦的日子,神明会满足你的所有贪婪,却不会告诉你索求得越多就要付出越多的代价,当你的掌心被塞满了神明的馈赠,那些馈赠都会在你的目眦欲裂中从你的指缝溜走。
最痛苦的时候,他毫无形象地在马厩的杂草堆里打滚,没有清理干净的马的粪便污浊了他唯一干净的衣服,但他却根本无法顾及,更没有精力去想自己的难堪都落在了谁的眼中。
马儿恐惧地嘶鸣,拿蹄子想踹飞恐吓到它的人,但那双健美的长腿在碰到对方的时候就被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它跌倒在地,巨大的恐惧让它浑身颤抖,但那个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比它更加痛苦地攥着它的鬃毛喘息。那双带着滚烫体温的掌心贴在马儿颤抖的身躯上,似乎要带着它一起燃烧。
解救了马儿,或者说,解救了他的是一桶从头浇下的凉水,刚刚从井里打出来,带着一点井壁上苔藓的腥气。
player站在他的面前,抬起脚尖踢了踢呆愣愣的他的身体:“死了吗?”
冰冷的水唤醒了他一点神志,他摇摇晃晃的,顺着player的力道跌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跌了回去。
他倒在打湿的杂草中,浑身狼狈不堪,眼前是破旧的马厩顶棚和player身上那件初始衣裙微湿的裙摆,耳中终于迎进了村民们的呼喊声,叽里呱啦,呱啦叽里,让刚刚清醒的大脑又开始混沌起来。
扶起了这样的他的是player,他听到她对着那些村民们说了些什么,让他们去叫兽医来,而她则带着在那些村民口中“又发疯了的哥哥”离开现场。
他靠在player的身上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被人浇了一桶冷水而冷得发抖,而是为突然变得嘈杂的世界——
无数的声音钻入他的脑袋,带来比刚才的高温相比说不出是哪个更加难受的折磨,自以为小声的闲言碎语在他耳中比雷鸣更加可怕,牙齿张合,嘴唇触碰,一张一闭就能带来能杀死人的噪音,小孩子们跑闹的声音宛如大地开裂,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像是末世的警钟。
啊……够了……让他死了吧,死了就不用那么痛苦了吧。
就在那时,player像是发现了什么,她捂住了他的耳朵,让他将脑袋埋在她并不宽阔的怀抱中,没有在意他身上的污秽,她拥抱着他。
埋在player怀中的时候,就好像只能听到离得最近的她的心跳声了,扑通、扑通、规律的、响亮的、仿佛永远不会变化的。
要是……世界上只剩下这个声音,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
player把他带到了远离人群的井边,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听到那些嘈杂的,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的声音,能理解的,无法理解的,过多的讯息摧残着他的大脑。
但player很快又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她的身上了。
因为她动手把他剥了个干净。
“!”他通红着脸打算阻止她,眼中却突然浮现刚才他想制止马儿却直接捏断了它的腿的场景,他犹豫着,最终没能抬起手。
他坐在矮小的踮脚凳上,蜷缩着身躯,感受到player温暖的手指和着冰凉的水流从他的发丝间穿过,抚摸过他背上一节一节的骨椎,就像她在清洗马儿一样清洗他身上的污秽,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声,没有羞涩的鼓动,没有加快,始终平静地跳跃着。
等到player打算清洗正面的时候,他死活不肯打开身体,player也没有强求,只是又费力地打起几桶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干干净净。
水流的声音和她的心脏声是他世界中最响亮的两个声音,他从污秽变得洁净,世间的一切嘈杂似乎就此远去。
他的“发疯”停止了。
他终于敢于抬起头,去看player现在的表情,在那双柔软的黑色眼眸中,他看到如今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管怎么瞧都看不出神明许诺过的那种风光模样。
十分丑陋,十分难堪,简直就像是在神明座前把自己的贪婪尽显无疑时的丑态,再度落入那双美丽的眼瞳中了。
他哆哆嗦嗦的,垂下了头颅。
“player,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你们兄妹倆无父无母的,其他村庄都不愿接纳你们,我是好心,看你们两个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这才给你们一口饭吃。但你的哥哥实在是……以前发疯起来跑上窜下也就算了,现在还把人家珍贵的马匹给伤了,你让我怎么和人家交代?”
这个村庄的村长在对他们说话,哪怕不去注意他故作夸张的表情,听他抑扬顿挫的恶心声调,也能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
player在因为他向别人道歉,又一次的,而他除了傻呆呆地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到。
过了一会儿,player过来和他说,她要和村长去受伤马匹的主人家道歉,让他在村长家里等她一会儿。
“我也去吧?”
但player拒绝了这个提议:“如果你再次【发疯】的话,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他无法反驳,只能纠缠着手指忐忑不安地坐在村长家里等她。离开player身边的每分每秒似乎都在变得漫长,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又开始【发疯】,是他向神明许愿的那么多贪婪的中又有哪一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开始发挥作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门被吱呀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