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从我知道从前的校园欺凌并不是他的授意之后,我对他是改观了一些的。
只是,这个人品性恶劣,已经到了变本加厉捉弄我的程度了,上回为了恶心我,甚至不惜当着金蠡和大家的面,说出喜欢我的话。
也就只有他才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了。
我只想他快点离开,不愿惹怒他,便为他的伤口消了毒,贴了创可贴。
“已经十点多了,”我一边收拾酒精,一边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我没地儿可回了,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江淮泽手背的创可贴,欣赏着我为他处理好的伤口,说着让我十分生气的话。
“江淮泽,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禁拔高了音量,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个人,又在得寸进尺了!
说什么无家可归?
江淮泽的父兄长辈都健在,也个个宠他,溺他,他想回老宅住,江家爷爷奶奶恨不得年轻几十岁,亲自为他打扫房间,他想回别墅住,江父江母必定推掉全部的应酬,只为陪他吃上一顿饭,他想回高级公寓住,江淮沼与何琼佩也会让厨子只做他喜欢吃的菜色和汤类……
我明明也有父兄长辈,只是,他们视我为无物,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从他们的身上获得哪怕一点点的温暖了。
我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力感,就知道被溺爱坏了的江淮泽好不容易找到我了,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的,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直接轰他离开,然而我知道,我越较真,他越高兴,越来劲,越让我不好过。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爷爷,我奶奶,我爸,我妈,还有我哥,都叫我马上订婚,否则就当江家从没我这个子孙,”江淮泽打量起租房的四周,唇边扯开一丝嫌弃的弧度,“你的房间也太小了,跟我回酒店住吧,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住到……”
我打了一个激灵,打断他的话:“你订婚就订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跟你住酒店?”
“怎么跟你没关系?!”我已经跟我爷爷奶奶,我爸妈,我哥哥他们出柜了,我告诉他们,我喜欢你,只娶你一人,他们不愿意,要我改掉这坏毛病,不然就永远别回江家,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江淮泽勾起了唇边的笑意,自顾自的说道,“你如果不肯跟我住酒店的话,我跟你住在这里也可以,就是床太小了,都不够我翻身……”
我后退着,后颈的寒毛颤栗地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脑回路清奇的江淮泽。
他说,他出柜了,向江家人坦诚喜欢我。
而我,就必须跟他在一起。
我还不能有异议!
“江淮泽,你到底有多讨厌我?!”我无力的叱问起他来。
“你……不相信我喜欢你?”他渐渐敛住唇边的笑意,炽热的目光飘忽着,明泽的眸子里映着昔日的画面,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高中时代里,声音也茫渺了起来,“我那时没有喜欢过人,没有经验,不知道那就是喜欢,只想和你说话,只想留住你的目光,可是你不理我,不肯和我一起去饭堂吃饭,不肯坐我的车,跟我一同放学,你宁愿看书,都不愿意搭理我,我很生气,以为撕坏你的书,你就能看我了……”
他说的诚挚,仿佛我曾经的不识好歹,深深的伤害过他似的。
然而我全无印象。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他曾邀约过我一起去饭堂吃饭,也曾邀约过我坐他的车,跟他一起放学。
只是他邀约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而那时的我,根本听不懂羊城的白话,只把他的高傲看在眼里,猜测着他是对我这个乡巴佬的不屑一顾。
误会一旦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的朝着两个极端发展。
变成了现在的岁月蹉跎。
即使误会解除了,然而,彼此都已经回不去了。
江淮泽依旧沉浸在昔日的记忆里,他解开右手的袖扣,撸起袖子,露出那个久远的模糊齿印,随后又指着手背上的血痕,说道:“你看,你在我身上留下了两处疤印,如果是别人,早就被我收拾掉了!”
我心里一阵后怕,嚅动着唇,说不出一个字,因为我知道,江淮泽说的“收拾”,是真的将人命收拾去的意思,范饶曾经是他的小弟,以他马首是瞻,范家和江家又有生意往来,他还能下狠命将范饶打成重伤,进医院住了好几个月。
“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喜欢你,没关系,我会慢慢证明让你知道的。”他突然打了个哈欠,捏了捏眉心,道,“戚名,我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合眼睡觉了,让我在这里睡一觉,好吗?”
我第一次听到他以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心里微微一动,他好像真的在尝试着改变他自己。
如果是从前的江淮泽,暴戾而任性的他早就失控地破开我的两扇门了!
哪还会守在门口,等我自己开门?
可江淮泽依旧是江淮泽,不会因为他的一些改变,而变成全新的另一个人。
“不好,”我仗着他的改变,生硬地拒绝他的无理要求,“我的床太小,都不够你翻身。”
我拿他刚才说的话回敬他。
江淮泽哑然失笑,似乎很喜欢我的反驳。
“给我一套睡衣。”江淮泽径直进了我的房间,可当看到衣柜里只挂着零星的几件衣服,脸上写满了怜惜的表情,“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在他看来,住在老旧的民居楼,衣服少得可怜,吃的面条还什么作料都没有,自然以为我过的是清苦的生活。
他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索性不找了,一把押着我,挤进了狭窄的淋浴房。
“你……你要干什么?!”我吓了一跳,奋力反抗他的羁押。
“当然是洗澡啊!”他简明扼要的回答。
“你洗澡就洗澡,”我生气地推开他的手,“抓我进来做什么?”
“我怕你趁我洗澡的时候,又逃了,逃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害我又一通瞎找。”江淮泽眼神骤然一沉,目光尖利的盯着我,仿佛他一个疏忽,或者不留神,我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似的。
我一阵紧张,有那么一瞬,意外江淮泽识破了我的心思,毕竟,我刚才的确下定了决心,打算在他睡着的时候,带了钱和平板电脑,悄悄儿离开这里的。
“这是我的租房,我不会走的!”我掩饰内心的不自在,大声的叫起来。
江淮泽却闻而不听,径直剥去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打开了莲蓬头。
租房本来就不大,一房,一厅,一厨,一阳台,一淋浴而已。
浴室也包含了厕所,面积很小,如果单单一个成年男子的话,还算有多余的地方。
可是现在挤进了两个成年的男子,是真的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江……江淮泽!”莲蓬头的水珠儿跳到了我的身上,很冷。
现在是初夏,虽然是夜晚的十一、二点,可是白天的燥热还没有彻底的消去,很多人喜欢洗冷水澡,可我却只觉凉意沁骨,记忆的闸门又打开了一条缝隙。
高中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奚县那个贫穷的家庭里。
那个家里,供不起暖气,雨雪交替的冬天里,常常因为太冷而不得不放弃洗澡。
对住在那片贫民区的人而言,每个冬天的洗澡,就是一场劫难。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看懂了班上的人嫌弃我的眼神含义了。
身上的臭味,衣服的肮脏,任是谁,都不会喜欢的。
可是放学回到家,我得帮着爷爷奶奶分类收购回来的垃圾,有时候作业都没空写,更别提洗澡了。
只有在完成了任务的时候,才有时间洗澡。
那时大多已经到了夜深人静,我还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等烧了半桶热水,匆匆擦洗一翻,便就是最彻底的清洁了。
因为铁皮屋的淋浴房很简陋,头上飘着雨雪冰渣,四面八方都透着刺骨的冷风,烧开的热水搁置在桶里,腾空的烟雾中,是冰与火的较量。
所以冬天洗澡太慢的话,就很容易感冒。
而那个时候的生病,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休息养病。
一切只能靠身体硬扛着,我每次感冒,从来没吃过一片药,没看过一次医生。
有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也还要强撑着身子完成分类垃圾的任务,不然,爷爷奶奶会大发雷霆,骂我继承了我妈好吃懒做的坏毛病。
在他们眼里,患了精神病的我妈,只会吃喝拉撒,什么活儿都不会做,可不就是好吃懒做的代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