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客厅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职业棋手过来探访,就连每日必到的古北老师和白玉微,都没有出现,我有理由肯定,是金蠡推掉了大家的探访,只为接待肖夙宸一人。
我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里,看着小砚砚高高兴兴的玩着小汽车玩具,嘴里还模仿出引擎发动的轰轰声,如果是平时,我一定觉得他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将来肯定不可限量。
可是现在,我的思绪不受控制的跟着肖夙宸的脚步上了楼,他此刻已经见到了金蠡了吧,手是不是已经被他紧紧攥住,眼泪有没有因为他的嘘寒问暖而掉下来,或许他们已经接了吻,依偎在了一起,彼此许了死生不分的誓言,然后商量着该怎样让我自觉的离开……
我为自己生出了这样阴暗龌龊的念头而羞愧、苦恼,明明见到了肖夙宸,心里是如此的高兴,可我又骗不了自己,他的出现,让我这颗浮萍无依的心,更没了着落。
我从知道有肖夙宸这个人存在时,就憧憬着想跟这个哥哥相亲相爱,可惜事与愿违,不管我怎样小心翼翼的亲近他,讨好他,他就是对我不理不睬,不屑一顾。
肖夙宸虽然没有在别墅留宿,可却在这里用了晚饭。
明亮的灯火之下,他好像比以前瘦了,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轻轻的,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之后,力不从心的喘息。
他吃东西仍旧那么挑剔,兰姨做的一桌好菜,他就只吃那道香菇酿肉,细嚼慢咽了几个香菇酿肉之后,就搁下筷子,表示吃饱了。
肖鸿益很是心疼,关怀的说:“怎么就吃这几口啊?身体这么弱,不吃多一点,又犯病了怎么办?”
我吃了一惊,原来肖夙宸的病还没有彻底根除,难怪脸色这么差了。
“不碍事,”肖夙宸微笑道,“这么多年都这样了,一时半会又死不去。”
我不喜欢他将自己的生死大事不当一回事的态度,我希望他能时时长乐,岁岁安康。
兰姨也很喜欢肖夙宸,张罗着要给他盛一碗浓稠的骨头汤,肖夙宸苦笑道:“已经吃不下了……”
金蠡也帮口说:“由着他吧,他喝不惯。”
金蠡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无不透露着对肖夙宸的熟稔与宠溺。
我心里苦涩,嘴里咀嚼的食物顿时没有了味道。
一旁金楹却冷笑了一声,插话说:“可不是,阿兰又不是老陈,做不出他喜欢的口味。”
以前的别墅里,是请了一个专门给肖夙宸做菜的厨师,那个人就是金楹口中的老陈,每次肖夙宸到别墅暂住时,一日三餐都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可以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老陈那样了解肖夙宸的口味了。
我没有想到,金蠡竟然当着肖夙宸的面,给我夹了一只蒜蓉虾,笑着说:“还是我家戚名好养,做什么菜,就吃什么,是戚书砚的好榜样!”
我猝不及防,一颗心怦怦直跳,嘴里咀嚼了一半的菜就这样滑下了喉咙,差点被噎住,我难受的咳嗽着,目光下意识的瞄向肖夙宸,不其然的和他的视线相碰,我很没底气的移开视线,却明显感受到那束来自肖夙宸灼灼目光的审视,我承受不住这份炽热,无所适从的慌了手脚,身体绷得紧紧的。
金蠡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一边帮我抚顺后背,一边招呼兰姨给我上汤。
肖夙宸冷眼看着,眸子里藏着屈辱的愤恨,不一会儿就生硬地站了起来,离开了饭桌。
金楹看着我,也重重放下手里的碗筷,似乎难以消去胸中燃起的怒意,毫无预警的捶了肖鸿益一拳,才算发泄完了怒意,施施然的离桌。
那一拳不轻也不重,肖鸿益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汤川流、医生和护士三人还不习惯饭桌上弥漫的硝烟,很快也放下碗筷离桌了,满桌就只剩下不谙世事的小砚砚乖乖的坐着,小家伙吃得十分认真,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两只腮帮子有节奏地耸动着,鼓鼓的,嘴角边的油渍不断的淌到塑料围兜里。
肖夙宸离开时,孤寂的背影十分的落寞,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以前,金蠡就是当着我的面,百般宠溺肖夙宸,他想要什么,金蠡就送什么,只要能让肖夙宸展颜一笑的,金蠡就会想方设法弄来讨他的欢心。
我刚到羊城的那一年,肖夙宸在奢侈的生日宴上当众表示,他不喜欢热闹的宴会,从此之后,金蠡再也没在别墅举办过任何的宴会,于是每一年的春节,金蠡都会远赴海外,直至陪着肖夙宸过完了“生日”,再启程回国。
肖夙宸的生日很特别,每四年只有一次,不过因为他很受肖家的呵护,也被金蠡疼爱着,所以非闰年的二月二十八号,都被当做了是他的生日。
我不知道现在的金蠡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还是他和肖夙宸的矛盾仍旧没有解开,所以故意在他的面前,将过去的宠爱转到了我的身上,刺激高傲的肖夙宸向他低头。
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不愿看到金蠡伤害肖夙宸。
他曾是我心灵最深处最憧憬的完美之人,又和我血脉相连,就算他不当我是一回事,我也希望他过得快乐幸福。
或者是因为心里装了事,我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一大早,胃部十分嚣张的蠕动着,紧接着翻江倒海闹了一阵,一股反胃的浊气猛然涌上了喉咙,它来得又急又快,我那时的睡意还很朦胧,模模糊糊爬了起来,思维还没回归躯壳,就跌跌撞撞的奔去洗手间大吐特吐了起来,吐得脸颊通红,全身虚脱,双腿乏力,滑坐在地板上,无力的喘息着。
睡得香甜的小砚砚被我吵醒了,又被墙壁遮住了视线,没能找到我的身影,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眼睛,喊了声“哥哥”,见我没有回应,他很不安,坐在床上欲哭不哭的加重了语气,喊道:“哥哥,哥哥……”
我费力的站起来,匆匆漱了口,冲走了秽物,赶到床前,轻轻捏了捏小砚砚肉嘟嘟的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哥哥在,小砚砚不要害怕。”
小砚砚欢笑着扑在我的怀里,小脑袋四处钻了钻,寻求一个舒服的睡姿,然后就这样趴在我的身上睡回笼觉了。
我还是很不舒服,努力克制着那股又要从胃部逆涌上来的浊气,等小砚砚睡意更深了,才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入被褥里,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然后快步跑去了楼下的厨房,在洗手槽里又恶吐了一回。
早起的兰姨听到了动静,慌手慌脚的站在我的旁边,焦急的问道:“小戚,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她很惶恐,别墅的饭菜都是经她的手弄的,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能会失去这份工资和待遇都很不错的工作。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的身体向来很好,以前是连感冒这种小病都很少的,最近两年比较常感冒了,那也是被小砚砚传染的。
“没事,可能是睡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一下,回头安慰起兰姨来,我也很喜欢兰姨,尤其感觉出了她对小砚砚的善意与疼爱,常常做一些很精致的零食给小砚砚吃,我尝过那些零食,很好吃,又不甜,很适合对食物抱有狂热追求的小孩过嘴瘾。
因为身体不舒服,我就抗了课,跟辅导老师请了假。
心底其实也有点不太想去上课,因为绘画速成班里,有一个我不想见的人。
我是真的不知道江淮泽为什么跑去绘画速成班的,他明明对绘画丝毫都不感兴趣!
如果是为了捉弄我,那成本也太高了吧!春节小长假已经过去了,各行各业都开市了,他的公司也不例外,怎么就敢把时间花费到捉弄我的事上,是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虽然我从江淮沼的嘴里听过,江家并没指望江淮泽的公司能赚钱,只不过是给他玩票的而已,反正江父身体强健,旗下有几家上市的大公司,江母又溺爱他无度,凡事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根本不在乎江淮泽成不成器。
我抗了三天课,也吐了三个早上,吐得肝肠寸断,一次比一次严重,严重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病,快要死了……
兰姨的惶恐也一天比一天严重,最终,她还是把我的情况告诉了汤川流和医生,想让他俩帮我看看身体。
医生是主治骨科的医生,根据我的病情,推测可能是得了肠胃炎或者肠胃感冒,建议我上大医院检查。
汤川流是家庭医生,问得比较详细,问我秽物里有没有带血丝的,如果有,可能是胃黏膜破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它会自动修复的……
我那会儿吐得昏天暗地的,也没留意自己吐出的秽物是不是带了血丝,心里有点害怕,怕自己得了怪病,传染给小砚砚和金蠡,更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早早的离开小砚砚和金蠡。
金蠡知道了我的情况之后,又生气又着急,责备兰姨没有早点将我的情况告诉他,我替兰姨辩解了几句,他脸色更不好了,差点坐不住,就要亲自押我去医院检查了。
他弄得我更慌乱了,于是很顺从的听他的话,坐上了老张的车去了医院,因为金蠡有人脉,不用预约,就能直接找消化内科的医生给我看病。
消化内科的医生问了不少问题,可因为我从未有过肠胃病史,现在也没有吞咽困难、烧心胸闷等症状,所以医生看不出我有什么问题,大概是觉得我消化不良,并没有提出要给我做什么胃镜检查,于是开了一堆的药,要我拿回去按时服用。
回去之后,金蠡虽然已经从那个消化内科医生那里得知了我的情况,一度想将小砚砚从我的身边剥离,让兰姨带他睡觉,在他看来,既然大家都同吃一样的饭菜,偏偏只有我一个人吐得厉害,肯定是小砚砚的手,或者脸上沾了细菌,我和他玩闹时,或者亲他时,病毒就跑到了我的体内祸害我的。
我当然是不肯的,在小砚砚的事情上,我一向不会退让一分一寸,金蠡也无可奈何。
然而第四天早上,我还是吐得翻江倒海,胆汁都吐出来了。
只是这一次,我没敢再下楼去吐了,生怕金蠡又小题大做,害大家都不安生。
也是这一天,邻栋的别墅发生了一场意外,冲淡了大家对我的关注。
一大早,兰姨提着菜篮子,去约邻栋别墅的女佣一起到附近超市买菜时,却嗅到了浓郁的煤气味道,吓得她心惊肉颤,又是拍门又是叫人,还是我听到了她的呼声拿了手机报的警,先是来了消防员,再来了120,最后警察也到了,一通忙乱之后,别墅小区很多人都跑来看热闹。
因为我是报案人,警察自然要问我一些问题过个程序的,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出任务的消防员里,有郑常健的身影。
那时他们正从别墅出来,大概已经排除了别墅其它不安全的隐患,他们脱下了头盔,对守在一旁的警察挥了挥手,那些警察就鱼贯入内,去搜集事故线索了。
满头是汗的郑常健也发现了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向来很敬重这些跑在危险最前头的人,于是朝他笑了笑。
郑常健快步小跑了过来,一边脱下脏兮兮的手套,一边无所适从的搓着,操着大碴子味,问道:“好巧!你……住这里?”语气里有着小心的探试。
“不是,”我有点犹豫,“是……暂住朋友家。”
金蠡的暧昧态度,还有肖夙宸的到来,总让我不自觉的将自己定位成了占领了雀巢的鸠,这个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我想小砚砚以我为榜样,就得离开这里。
一个人离开。
“哦,你的朋友又去了国外旅游,没有回来吗?”他还记得和我认识的原委。
“他……今年去不了旅游。”我黯然的回答,金蠡是在去机场的途中出的车祸,如果不是车祸,他现在的确是在国外陪着肖夙宸。
郑常健很健谈,我和他聊了一阵,他的队员扯着嗓子喊他上车,要归队了。
郑常健朝队友应了一声,掏出了两个过年的红包,塞到我的手里,憨憨的道:“这个是给你弟弟的,祝他快快长高,越来越聪明!”
羊城的人,都习惯发两个红包给小辈当压岁钱,小砚砚今年就拿了很多职业棋手送的红包,郑常健虽然不是羊城人,但已经入乡随俗了。
我赶忙推回给他,说道:“谢谢!但是这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就不用给红包了……”
我正和郑常健推却的时候,猛然听到了金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不是在广诚么,怎么在这里的?”
我吓了一跳,金蠡怎么出来了?!别墅里面有电梯,他上下楼还算方便,可出别墅,就非常麻烦了,所以从住进这栋别墅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离开别墅。
郑常健也吃了一惊,他仔细辨认了金蠡一番,还是觉得他很面生,于是不确定的问:“这位先生……认识我吗?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广诚人的?”
我也觉得奇怪,金蠡认识郑常健?不太可能吧?!
金蠡的脸色十分的不虞,抿着唇想说什么,眉头突然纠结在了一起,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按着轮椅控制键的手覆上了右腹一侧,紧紧的揪着衣服,手背的青筋一条条的绽露了开来,显然,一直困扰他的腹部之痛,又开始折磨他了。
我慌了手脚,赶忙帮他抚摸右腹,再没有空再理郑常健了。
金蠡右腹的莫名疼痛已经很久没复发了,我以为这病早就痊愈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