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很安静,他们二人果真像两只无意间漂泊至此的小船,相互偎着。洛纬秋忽然说:“我很害怕。”
人类有多奇妙,两个都心怀恐惧的人相遇了,害怕的浓度并不会更高,而是总要有一个人,凭空生出一点勇气的火花。
一个流露出脆弱的洛纬秋,使金澜无名地觉得自己有责任坚强起来,他伸出手,向前摸索着,摸了摸洛纬秋的头发,然后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口气还是一派轻松:“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好了,睡吧,明天还要去医院拿结果——你说明天坐公交车去的时候,会不会有小学生给我让座?”
“如果你真的,”洛纬秋无心理会金澜开的玩笑,可他下意识规避了失明这个词:“真的看不到了,我是说暂时的,怎么办?”
“那就看不到呗。”金澜轻轻翻了身,他平躺在床上,心情无比平静,仿佛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里,头顶悬着一枚金灿灿的太阳,身旁全是鸟语花香,世界竟比看得见时还要光辉亮丽,没有空洞,没有虚无。他就这样静静睡去了。洛纬秋在他身侧辗转——以很轻微的幅度,他毕竟怕吵醒他。
到了后半夜的尾巴,他最终从床上坐起,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来到金澜的书桌旁。书架上的确放着几张明信片,上面是俊男靓女。洛纬秋略略地松了口气,刚刚金澜同他说的那些话,他并不全信,如今看到证物,总算知道自己没有被再次欺骗。他对这个结果深感庆幸,又觉得玄妙:这么不靠谱的话却是真的,一些令人笃信不疑的话却未必如此。
另一方面,他忍不住想,原来金澜这几年过得还算不错,比自己在荒山野岭吃糠咽菜滋润多了,还学会了追剧。他心中有隐隐的不平。然而下一秒又会为这份不平而斥责自我:难道要他这些年过得凄风苦雨,自己心里就好受了么?他过得还不错,难道自己不应该开心?
这是世界上一顶一的矛盾。洛纬秋也搞不定这样复杂的心理。他无计可施,唯有睡去。
第二天上午,他带着金澜前往医院领昨日的检查结果。医生对着检查报告端详了会,说是急性视神经炎,吩咐金澜定期来医院做静脉注射,用的那药物名字十分拗口,洛纬秋硬是让医生重复了两遍。
甲基强的松龙。他就差掏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小本本记下来了。他还要问,医生解释说是某种激素。这就令洛纬秋更加不放心了,他们经营餐饮的,对什么激素农药添加剂最是看重。关心则乱,还想张口,金澜拉着他,二人差点撞上门框。
洛纬秋搀着金澜走到医院大门,像一对扶持多年的夫妻。然而就在这短短两小时内,门口竟发生了一起小型的交通事故。洛纬秋皱着眉在人群外圈听了会儿,发现是一位来送外卖的小哥不小心撞倒了一位来给老伴送饭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时站立不起,恐怕要静卧休养几天,而子女都不在本地,念及自己这一倒下之后身边竟无一人来照料,楼上尚有老伴正在等待,一时间急得直掉眼泪。而小哥那边着急去送下一家外卖,超时要罚款,而他昨日刚交过孩子学费,囊中空虚,亦经不起耽搁,直嚷嚷着那就把我这辆电动车扣在这儿,让我先去跑着送完剩下这几家,这车是我身家财产,我肯定不会跑的!
洛纬秋扶着金澜从另一出口走出,那里人少,清净,更没有什么令人不忍的哭嚎。二人原路返回,来时坐出租车,回时不再着急,金澜执意要坐公交车。高峰期过了,公交车上显得空荡,然而冬日阳光正盛,光线填满了车内空隙,照得人都懒洋洋。金澜坐在靠窗的单排座上,手搭在前座的椅背上,洛纬秋站在一旁看着,守着,以防什么急刹车之类的状况。他将手覆上金澜的手,嘴里解释道:“我给你暖一暖。”金澜没说话,他的手心分明凉得很,谁又给谁暖呢。
他心里明白,从昨到今,洛纬秋是真的受惊了。原以为他这几年成熟许多,没想到骨子里还是那个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粘着他的男生。
回到家中,想起另一件事,犯了难。原来他的手机一直在洛纬秋手中,而他“人为地”帮他过滤掉了所有电话与信息,导致他也无法通知院里这几日没法到岗了。在洛纬秋在厨房忙活做饭的间隙,他与洛纬秋提及此事,尝试夺回对手机的控制权。洛纬秋一直含含糊糊不正面回应,直到饭菜上桌,他夹起一筷肉,递到金澜嘴边,问道:“学长,你刚刚说什么?”
金澜不习惯被人喂,下意识躲开,“我说你把手机还给我,我要打个电话。”
洛纬秋的胳膊还举着,筷子晃了一下,“是吗?可是你现在看不到,也没法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