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人群三三两两的从宴会上出来,热闹逐渐分散,人群渐渐淹没在黑夜里,顾戚推着江彧行走在街头小巷,偶尔四周会传来行人匆匆的脚步声和小动物们窸窣的脚步声,月照枝头,身上的酒气和人群的喧闹气被吹散,夜色的凉意逐渐攀上了顾戚的手臂,顾戚紧了紧手里的轮椅,推得快了几分。
恰好这时,他身前的江彧问了一句:“德阳残障机构,是在边阳区的那座残障人士机构吗?”
刚才在酒席上,陈老板跟白鹤归聊了很多关于任务的事情,顾戚听了一部分,他们说的是要去残障机构里救走一些残障儿童。
“是,就是那个残障儿童机构。”顾戚点头。
他们a市有一个专门为残障儿童设立的残障机构,什么聋哑儿童,盲童,残疾儿童,只要智力没有太大问题,都可以送去这所残障机构。
这所机构会教他们简单地学会一些知识,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和社会接触,如何做一些工作来养活自己,等他们成年了,残障机构还会专门找一些福利机构来安置他们,给他们找工作。
顾戚记得这所机构还经常被各界人士捐款。
“出现变异的时候,这所机构里的残障儿童们都没逃出来,有些人变成了感染者,但还有些残障儿童被职员们带着藏起来了,就在几天前基地里接到了从机构里跑出来的职员的求救,赵区长打算带人去端了德阳残障机构里的感染者,准备让白鹤归带队。”
顾戚说完这些的时候,发觉江彧的身形有些僵硬,他低头看时只能看见江彧的头顶,江彧的发丝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是想抬头,又强行停住,然后继续说:“之前,我就是要被送往这里。
顾戚一个晃神,江彧的轮椅直接卡在了石头上。
上辈子江彧是从德阳残障机构里出来的?
如果没有他之前横插一手带回江彧,江彧现在就应该在德阳残障机构里,德阳现在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上辈子的江彧说不定就是在德阳里站起来的。
换句话说,德阳里有可能有能让江彧站起来的东西。
“怎么了?”轮椅歪掉的时候,江彧稳稳地抓住了轮椅的手柄,他扭过头,却看到顾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像是愧疚,又像是茫然,最后逐渐坚定,像是被点燃的火把,起初只有一点星火,但不过几秒,就明烈的燃了起来。
“德阳残障机构...那里的感染者应该不少,不如我们一起去一趟?”
头顶上的声音飘下来的时候,江彧有些发怔:“去哪里做什么?刚才陈老板不是说哪里很危险吗?”
他只不过是想起自己差一点就被送到哪里而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顾戚而已,却没想到顾戚突然提到这一茬。
“德阳里人多,感染者多,好东西肯定也多,说不定那件就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月色下,顾戚捏着江彧的肩膀,感受着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的逐渐衰败的灵魂,神色认真的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
那时候月色太美,将顾戚的脸也染出了三分柔光,江彧唇线苍白,定定的盯着顾戚看了几秒,才嘶哑着声音说:“太麻烦了,带我去德阳残障机构,路上会很拖累,我,我吃过晶核,但我还是没站起来,有可能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不会。”顾戚笃定的打断他的话:“你会站起来的。”
上辈子叱咤风云的江彧,这辈子怎么可能会站不起来呢?
顾戚眼底的光芒太耀眼,满天星光都显得暗淡,江彧喉结滚动了一下,继而被烫到了似得转过了头,半响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戚又推他向前走,这一次走的又急又快,像是要把他直接推到德阳残障机构里一样。
江彧坐在轮椅上,只觉得心口滚烫,像是有火在烧。
出发去德阳残障机构的任务很急,昨天晚上刚刚在陈老板别墅里吃过晚宴,今天顾戚就听到了风声,白鹤归他们要在下午三点在基地门口集合,准备出发去德阳。
接到消息的时候,顾戚正在为这场任务练打靶。
就在昨天,他们从别墅出来的时候陈老板送了他两把□□,估摸着是从军区那里搞来的。
□□他上辈子就用过,准头很足,拿着随意试了试手感。
这两天刘琛去山里种地,家里就只有顾戚跟江彧两个人,江彧能从卧室的大落地窗里看到顾戚的侧影。
顾戚骨架不算壮,挺拔的肩膀下是劲瘦的腰身,他换下了以前的运动衣,穿上了陈老板送来的作战服,作战服紧紧地绷着他的小腿,勾出流畅的曲线,作战靴裹着脚踝,走起路来会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在顾戚的后脖颈上,把他的头发照的毛茸茸的。
如果用手捻一下的话,手感一定很好。
江彧远远地望着顾戚的身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轻轻地捏着膝盖上的另一把枪。
陈老板给了他们两把枪,顾戚分给了他一把。
他的另一只手上绕着一缕银色的火苗,灵动的像是一条游蛇,飞快的顺着他的手臂翻爬,火苗因为是银色的,在阳光下并不明显,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厉害的模样。
只是偶尔那一缕火苗脱离江彧的手腕,飞到它处时,一烫就是一个细小的窟窿,无论是玻璃还是地板,都禁不住它的温度。
烫到人身上,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在临出发前,顾戚还特意抢在白鹤归前面离开,他不想在德阳残障机构跟白鹤归碰上,有一种去抢别人任务的感觉。
走的时候顾戚还叫上了罗枭,罗枭当时就在在一旁抽烟,见了江彧,的罗枭走上前来,冲顾戚吹了个口哨:“带他一起去吗?”
听到罗枭的声音,江彧面无表情的抬眸扫了一眼他,正看见罗枭一身悍戾的目光和身上的血腥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硬茬子。
“嗯。”顾戚随手将枪支插到腰上枪套内:“江彧很厉害的,他不需要别人保护。”
顾戚对江彧有一种盲目自信,他觉得就算把江彧丢进高级感染者的修罗场里,江彧都能杀出来一条血路,所以说起江彧的时候,语气里满满都是笃定。
罗枭听得挑眉,顺手点了根烟,跟江彧吹了口白色烟雾:“他还挺崇拜你。”
罗枭就说了个调侃的话,却不知道戳到了江彧那根神经,江彧突然侧过了头看周边的风景,好像周边的景色多好看一样。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微微发红的耳垂。
顾戚三人出基地门口的时候,基地门口还很热闹。
基地门口永远堵着一群人,麻木而卑微的活着,向每一个进入、离开基地的人乞食,顾戚一行人里只有罗枭抽着烟看了一会儿,把自己这次出去带着的口粮分出来一些,给了几个小孩子。
他一递食物,四周的孩子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涌了上来,瞬间将罗枭包围住,带着哭腔的童音炸开,层层叠叠的声浪淹没了罗枭的话,一双双手抓着罗枭的手臂,竟然逼的罗枭有些手忙脚乱,一米八的壮汉愣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挣脱出来,一路跑出很远,才彻底甩脱这些小孩。
“外面的孩子越来越多了。”离开的时候,罗枭语气有些感叹:“估计是家长也养不下去了,只能放他们出来,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
顾戚当时正推着轮椅,并没有回答罗枭。
因为越往后的情况会越糟糕,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竞争不过那些感染者们,在上辈子的末日寒冬里,有些人饿极了,是连自己队友的尸体都吃的,甚至还发生过易子而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基地会被感染者围城的原因。
——
这次出发去德阳残障机构,顾戚租了一辆比较大的绿皮卡车,他负责开车,把罗枭跟江彧丢到了后面的车斗里。
绿皮卡车发动,车速不快的行驶在路上,基地门口的人群纷纷让路,车子出了基地的大门,晃晃悠悠的驶入了末世后的世界里。
比起来不久前的末世初期,现在的城市衰败了很多,街头巷尾的车和满地的高楼都被植物攀爬,被野鸟做巢,但同时也热闹了很多,各种变异动物在城市中穿行,变异后的猫猫狗狗都不算什么了,他们远远的还看见了奇形怪状的感染者。
顾戚靠在铁车皮上,对这次的德阳残障机构充满了期待。
——
六月的宿舍里没有空调,本应该是闷热的宿舍里却传来一阵阵湿冷的风,隐约间还有些腥味儿,简易从沉睡中醒来,摸索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冷呢,这不是六月份吗?
他下来的时候好似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有点弹性,很薄很韧,还湿湿滑滑的,被他踩到了后“嗖”的一下抽了回去,吓得简易“啊”的一声抓紧了身旁的床栏杆。
这么湿,难道是拖布吗?
他看不见,只能缩着脚僵硬的在床边坐着,过了好几秒他才颤微微地喊了一句:“唐落?”
外面没动静。
简易有点难过,唐落已经好几天不理他了,而且残障机构里的人都不见了,是放暑假回家了吗?那为什么他的家人没来接他呢?
是把他丢在这里,不想再要他了吗?
简易在床上缩了一会儿,最后又慢腾腾的下楼,顺便在床边摸索自己的手杖。
他摸索了一个空,正要收回手,手杖已经被送到了自己的手边。
简易欣喜的喊:“唐落,是你吗?”
宿舍里回荡着他空荡荡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简易犹豫着探出一只脚来,这一回,他的鞋子被人拿着送到了脚上,他落脚的时候也没有再踩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简易甩着手里的盲人手杖,慢吞吞的起身往外走。
他推开门时,走廊里响起了晚自习的铃声,这是晚上六点半了,要去吃晚饭了。
平时这个时候走廊里应该都挤满了同学的,但此时走廊里一阵安静,只有手杖点在地上的声音,他从台阶上走过,好似踩到了一层厚厚的油脂,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儿,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他去摸脑袋,摸到了一点水滴,泛着些腥味儿。
哎,是水管漏水了吗?
满是被拖拽出的血迹与残肢的宿舍大厅里,感染成毒蜂的男宿管在棚顶倒挂,一滴滴粘液顺着它的口器向下滴落,无知无觉的盲人简易站在一片人间炼狱里,昂起头来,清秀的脸蛋上带着几丝茫然。
“职员怎么还不来修呢?”
——
“德阳残障机构曾经是全国最出名的残障机构,曾经有人这样形容德阳残障机构:所有残疾人的天堂。”
“因此,德阳残障机构风靡一时,很多人都会把自己家的孩子送过来,也有很多社会捐赠。”
率皮卡车停到了残障机构附近,罗枭作为一个走哪儿混到那儿的无业游民,比他们对残障机构了解多了,指着残障机构里面给他们科普:“来之前我大厅了,他们残障机构是被一群蜂虫给占据了,很多人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蜂虫,然后开始吞吃人类。”
“这里的孩子们多是问题儿童,缺胳膊断腿都算好的,弱智也有不少,根本就躲不掉,所以死伤惨重,也不知道这次还能救出来多少个。”
其实罗枭不明白顾戚为什么要来这儿,这里明显是个感染者老巢,也没人下达任务,但他总觉得顾戚不是干赔本买卖的人,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站到了德阳残障机构的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车赶到德阳残障机构门口的时候,不到半分钟,不远处又来了一辆车。
从车上下来的是以白鹤归为首的一群人,大概十来个。
他们双双停留在残障机构门口,就像是两个一起来拉活的出租车司机,面对着同一个客人,彼此都有几分“同行相见”的尴尬。
顾戚本来特意早走一会儿,就是想避开白鹤归,没想到正撞到一起了。
——
“白队,咱们的车停好了。”说话间,后面有人跑过来,低声说:“进吗?”
任务还是要出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耽误大家的任务。
白鹤归抿着唇,转身上了车,只是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顾戚的身上的。
他没想到,顾戚居然也会来这里。
因为那个跑出来的教师掏不出来昂贵的任务报酬,所以根本就没有对异能者们发布过任务,是赵区长直接跟白鹤归下达的命令,基地里的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
白鹤归猜测顾戚在昨天晚宴之前,恐怕都不知道德阳残障机构这个地方。
“就他们俩,也敢来德阳残障机构?”白鹤归的身后,说话的队员语气里难掩嘲讽:“也不怕回不来。”
“白队,要不要管一管?”也有人小心的问:“德阳残障机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管他们做什么?要我看啊,这个顾戚就是跑来咱们这装样子来了。”说话的是白鹤归的一个朋友,叫李峰泽,黑黑壮壮的,语气嘲讽的说:“以前咱们不总是说顾戚拖白哥的后腿吗?他估计是特意来这儿跟咱们抢一个任务,跑来证明自己,表示自己不需要帮忙,你越是要帮他,他越是不接受呢。”
白鹤归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缓,没回话,而是扫向了在不远处站着的顾戚。
原来顾戚是这么想的吗?
而此时,顾戚正在打量德阳残障机构。
眼下撞上了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把德阳里的好东西拱手让人,只能硬着头皮进了。
德阳残障机构曾经作为全国最知名的机构,排场还是很大的,机构门口足有几十米宽,最前面还摆着一颗大石头,上面写着德阳残障机构六个大字,门口两旁是超大的路灯,将四周照的灯火通明。
乍一看好像就是个普通校园的样子,如果能忽略掉地上残留的黑色血迹、远处翻倒的车,以及在机构保安亭内探出一只眼来的感染者的话,这画面还挺美好的。
这位感染者身穿保安服,身形十分佝偻,脖子却变得又粗又长,足有三四米长,半米宽,如同长颈鹿一般,大概是所有营养都被脖子吸收走了,保安从锁骨往下瘦的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吹走,上半身重下半身轻,脖子的顶端也不是脑袋,而是一只足有半米宽的圆眼睛,那只眼从保安亭的窗户里探出来,高高的立起来,冲着他们眨了眨眼。
血色的高中大门和保安亭内的大眼怪物组合在一起,活像是个张大了嘴的炼狱,等着他们进去,将他们吞吃入腹。
两伙人都在这时拿出了手里的武器——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准备,有一场硬仗要打。
“喂!你们几个,过来登记啊!”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保安厅里突然传出来一阵人类的嘶哑喊声。
站在门口的两伙人都跟着僵硬了片刻,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保安亭里的感染者...在和他们说话?
雷霆公会的队员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转头看向白鹤归问:“白队,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白鹤归手持枪械,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眉眼冷冽的盯着那保安亭里的感染者。
他从没见过会说话的感染者。
如果里面是疯狂渴求鲜血的感染者和满地的尸体他都不会退缩,但是偏偏这里面的感染者像是人一样在和他打招呼,这就让他拿捏不准了。
倒是顾戚若有所思。
会说话的感染者他上辈子没少见,但是那时候都已经是末世第三年了,感染者们基本都已经到了三级四级,智商已经恢复到人类四五岁的状态了,说话不成问题,但是现在的感染者等级多在一级,跟野猫野狗没什么区别,只有猎食的本能,也不知道这个保安是如何说话的,而且看他的状态还能简单的思考。
但这玩意儿好像连嘴都没长,也不知道从哪儿吃人。
顾戚再三打量不远处的这个保安,发现对方真的只有一级,顿时来了兴致。
事出无常必有妖,上辈子能养出江彧的地方,这辈子好像也养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过来接孩子的啊,孩子在里头等你们好久了!”久久等不到他们进来,保安似乎有点急了,又一次努力的从保安亭里的窗户里探出上半身来,这一回他探出来的部分多了,顾戚看到了他的其他五官。
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再加上两只耳朵,都被挤到了锁骨上房,坠在皮肉上,那张嘴一喊,那块皮肉就跟着颤。
人群沉默了片刻,白鹤归收了枪,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在他吩咐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回应。
“是!”月色之下,顾戚他跃跃欲试的站出身来的,他推着轮椅上前一步,大声回:“我来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