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过来,我保护你

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地方,他是真想看看这残障机构里有什么“孩子”可接。

“顾戚!”白鹤归本来在和自己的队员说话,听到动静后猛地转过身来冷声低喝:“退回来,太危险了。”

顾戚没想到他会出言阻止,顿了一瞬后说:“放心,我会绕开你们在的区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果然如此,看来顾戚是跑到他面前表现来了。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白鹤归的手骨紧紧地捏着枪柄,过了几秒钟后薄唇一抿,好似很随意似得挤出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我的队员可以照顾你,跟在我们身后,不会有危险。”

顾戚不喜欢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蹙眉反驳:“不了,我的队友也很厉害。”

白鹤归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坐在轮椅上的江彧微微侧过头来,目光穿过顾戚的手臂缝隙,和白鹤归对视了一眼。

本来白鹤归只是不满于顾戚的莽撞冲动,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和江彧撞上后,白鹤归顿时一阵无名火起。

不听他的话,反而跟着一个残废去这么危险的地方,难道这残废那里比他要强吗?

还有这个陈老板,嘴上说的好听,难道到时候真的会豁出性命去救顾戚吗?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非要去自己找死?

“随你。”白鹤归不再看他们:“死在里面没有人救。”

顾戚微微挑眉,有些不太理解白鹤归在想什么。

他跟白鹤归之间的关系顶多是一起来一个目的地出任务的人而已,连队友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白鹤归为什么一直想要指挥他,他可没有三番两次的插手白鹤归小队里的事情。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顾戚就丢到脑后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残障机构里。

想着,顾戚推着轮椅就进了残障机构,罗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走到闸门口的时候还给自己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他暗粉色的唇边明明灭灭,短粗的胡茬随着青烟飘散而起伏,才抽了两口烟,罗枭就说:“我看这地方贵气森森的。”

这时候长脖子保安踉踉跄跄的走过来,长长的脖子费力的撑着大眼睛,低着头盯着顾戚使劲儿的看,那只大眼球比顾戚的脑袋还大,停在顾戚脑袋边儿上的时候还眨了眨。

顾戚忍着砸过去一刀的冲动,看着那老保安慢腾腾的开了门。

推开闸门的时候,顾戚听见那保安脖子上那张嘴絮絮叨叨的说:“可算来啦,等你好久了,快点去接孩子哦,小简易等你好久了。”

顾戚问了一句“什么”,那老保安却不说了,只是重复着“来接人了”,然后又慢腾腾的走回了保安亭里,关上了门,重新坐下。

好像真跟个人似得。

顾戚推着轮椅走进去,等他们彻底进了大门,顾戚才回了一句:“这里很安静,好像没有一个人。”

夜晚是感染者的天堂,它们以狩猎者的姿态在黑暗里潜伏,伺机咬下食物的喉咙。

但此时,这座残障机构灯火通明,机构因为是专门招收小孩子的,所以机构的建筑都一比一仿照学校的来,做出了很多教室,专门有职工给小孩子上课。

在此时,每一个教室的灯都是亮着的,他们从窗外走过能看到里面的桌椅,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能发现一些细微的细节。

比如玻璃上有被撞碎的痕迹,地上还有碎片和血迹,但是没有尸体,道路上有被拖拽出来的血痕,一直淹没进茂密的丛林里,将草叶压出来一条小道,看上去有点像是恐怖片的现场,吸引着人们走进去。

就像是一场灾难过后,所有人都死掉了,然后又有人将残障机构里的尸体收走,桌椅归置原位,点亮了灯,继续以往的每一个日子,除了没有人意外,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只是整齐的桌子和满地的血腥融在一起,让人无法忽略。

“有人。”坐在轮椅上的江彧突然轻声说了一句:“我听到了音乐声,就在前面。”

顾戚和罗枭都没听到,他们俩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步伐,轮椅在水泥地上咕噜咕噜的划走,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教室门口才停下。

悠扬的音乐声从教室里传出来,期间混合着稚嫩的童音歌唱声,在漆黑的夜色里弥漫。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颗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顾戚他们正走到窗口处,谨慎的没有走近。

罗枭握紧了手里的刀,月光一照,他手中一片寒光,江彧靠在轮椅上,手指尖一缕银焰缠绕,顾戚还没来得及从窗口处往里面看,窗户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窗口处多了一个人。

对方纤细苗条,穿着粉色的连衣裙,露出来莲藕似得两条手臂,她乌黑的头发落到肩膀处,一张脸温柔漂亮,正歪着头,笑着冲他们喊:“过来,接简易回家。”

他们三人站在原地,没人去动。

因为这位职员的半边脖子已经被啃掉了,她需要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

见他们久久不动,窗户上逐渐多出了其他的感染者。

有双手变成镰刀的螳螂人,有两个脑袋的感染者,有穿着碎花裙子,长出八只手来的小姑娘,有从外貌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感染迹象的人,他们都挤挤挨挨的站在窗口处,一张张脸紧紧地贴在还沾着血迹的玻璃上,脸上带着一样弧度的笑容,男声女声都有,像是恶鬼的呢喃,一遍遍重复,汇聚成幽幽的声浪:“过来,接简易回家。”

月光之下,这样诡谲的画面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罗枭不适的骂了一声“操”,向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却不知为何,瞬间引起了这群感染者的愤怒,他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之后,突然神色狰狞,齐齐的向窗外扑了过来!

“站住!接简易回家!”

在那一瞬间,江彧手中火光大亮。

就在战争来临的前一秒,顾戚听见有人小声的问了一句:“小佳职员,有人来接我了吗?是我爸爸吗?”

这声音细小的像是从某种缝隙里钻出来、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似得,但是在这声音冒出来的一瞬间,整个校园都安静下来了。

所有的感染者们僵直在了原地,只有已经从窗户里扑出来了的女职员抬着自己的脑袋回过头去,从自己只剩下一半的气管里发出了温柔的声音。

“是你的家人来接你了,简易,你过来。”

窗户那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窗口处的感染者一步步退开,让出一条小路来,小路的尽头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生,他在窗边踟蹰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职员在窗口这边让他过去,但下一秒,就有感染者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了地上。

他白嫩的脸颊跟感染者沾着血迹的身形呈现出强烈对比,但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害怕,顶多是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被人从窗户抱出来了。

是因为瞎,所以看不见这满地的血腥吗?

可是这些感染者们为什么不杀他呢?

顾戚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他想不通,但他知道,德阳残障机构的一切诡异都应该和这个叫简易的人类孩子有关。

落地的时候顾戚就看到了他的脸,大概十四五岁左右吧,明显是个人类,长的很嫩,脸很好看,但一双眼眸没有焦距,一看就是个盲人。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依旧满脸信赖的侧耳听着“小佳职员”的方向,在小佳职员说出“你家人来接你了”的时候,他高兴地向四周喊:“爸爸?”

四周没有人回应他。

那些感染者逐渐转过头来,目光死死的落到了顾戚的身上。

被这么多感染者盯着,哪怕是罗枭都后背发麻,但是顾戚却好似没感觉一样,他的手指轻轻地捻着手里的刀柄,过了两秒才轻轻地问了一句:“是简易吗?”

“是我,你是谁?”简易似乎有些疑惑:“你不是我爸爸。”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顾戚抬起腿,从一众感染者的身边走过,缓缓地走向简易。

在顾戚走过去的时候,江彧的手指勾住了顾戚的袖子,他似乎想伸手抓一下,但顾戚走的坚定,他的手就又慢慢的落了回去。

只是他那一簇银色火苗缠上了顾戚的身体,随着顾戚一起走进了感染者中。

“爸爸的朋友?”奇形怪状的感染者中,简易昂起头来,一脸的茫然:“你来接我么。”

“对,我姓顾。”顾戚垂下眼眸,缓缓伸出手,拉住了简易的手指:“我来带你回家。”

那时他们的四周是血腥僵硬的感染者们,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几乎都要喷到顾戚的身上了,但顾戚面不改色的低下头,拉着简易向外走了一步。

像是某种禁忌即将被打破一样,所有的感染者都看向他们。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的。”简易却突然说:“我要去跟唐落告别,顾哥哥,你可以陪我去跟唐落告别吗?”

顾戚看着四周流着诞水的感染者,轻声的回了一句“当然可以”。

简易高兴地回过身,拿着手杖熟练的点在地上为他们带路,手杖戳到地面上一截不知道是谁的手指上,简易飞快踢开,然后回过头,冲顾戚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顾哥哥走路当心些,保洁阿姨暑假放假了,残障机构里的垃圾比较多。”

顾戚从容的走在他身后,抬脚跨过了那一截指骨。

从残障机构教室到公寓楼大概几百米的距离,简易走的轻轻松松,这条路他大概走了许多遍了,顾戚看他走的时候还会默默地数着步数,一边数还会一边跟顾戚聊天。

他话很多,还有点碎,絮絮叨叨的念叨,从他的父亲开始说到了他的弟弟,简易生下来就是盲的,什么都看不见,家里人就又要了个弟弟,后来疲于照顾他,就把他放到了德阳残障机构里。

爸爸因为忙工作很少会来看他,有的时候暑假寒假也不来接他,他就和其他班级的小朋友们一起过暑假、过年。

“我的舍友叫唐落,是个脾气特别不好的哥哥,他听不见,一会儿你们记得跟他对嘴型,我都是这么和他说话的。”简易说着说着,突然一个转身,指着身后的大楼说:“公寓楼到啦!”

顾戚三人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简易指着的公寓楼。

这公寓楼大门敞开,里面的灯已经坏了,黑黝黝的,地上有暗黑色的血迹和各种古怪的粘液,月光照进去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一个张开的深渊巨口,而站在公寓楼前的简易笑的灿烂明媚,兴致冲冲的邀请他们进去。

罗枭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边,侧头去看顾戚,顾戚果然拔出了刀,又拿出了手电筒,抬脚走到了最前面。

罗枭在心里暗暗讥讽了自己一句,真他奶奶的是老了,都不如个小年轻人敢冲了。

他刚想伸手推轮椅,却看见江彧自己重重的用手推起了轮子,公寓楼里有专门为残障人士设立的上坡,他自己飞快的推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戚身后。

罗枭只好收了手,跟在了江彧身后。

四个人鱼贯而入,一进了门,顾戚的脚底就踏进了腥臭的黑色液体里。

这液体遍布整个公寓大楼里,不深,但是这种颜色的液体总给人联想到一点不好的预感,所以每个人都走的很小心。

“不好意思啊顾哥哥。”前方的简易走上了台阶:“这两天的水管好像坏了,下水道的味儿翻上来了,顾哥哥忍一忍吧。”

随着简易逐渐走上去,顾戚手中手电筒的光也追了过去,在简易身后的墙面上,正挂着一大串类似于葡萄一样的半透明的卵,里面似乎在培育某种虫子,从卵上有黑色的粘液流下来,这大概就是地上粘液的来源。

“嗯。”顾戚抬脚走上台阶:“没关系,过几天就修好了吧。”

越往上走,墙壁上挂着的卵就越多,有些卵已经半孵化出来了,某种幼虫在不断挣扎,地上汇聚成了一大片,简易的脚踩上去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直到到了某一层,简易转过身来,走向其中一个宿舍。

“其他同学好像都回家去啦,今年的暑假他们都不在呢。”简易语气里有些羡慕:“他们家人终于接他们回去了。”

顾戚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其他宿舍里,一些尸体倒在地上,身上已经长出了浓绿腥臭的绿毛,还有一些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肉蛹一样的感染者往宿舍的门口爬过来,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看着顾戚。

越往里面走,墙壁上的虫卵越多,走廊里也开始有虫人爬出来,但它们却克制的站在了顾戚的三米以外,没有接近。

但江彧和罗枭也警惕的开始防范四周,他们堵在走廊里,没有跟在顾戚身后进宿舍。

终于,简易走到了一个宿舍前,他推开门,笑眯眯的冲里面喊:“唐,落,是,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拖着很长的音,嘴型做的很大,似乎生怕别人看不见,顾戚跟在他身后,宿舍推开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宿舍里面的模样。

宿舍里面一共两张床,左边的床是正常的,而右边的床却被一层透明的膜给挡住,膜里面是浓稠黏腻的液体,有一个半人半虫的少年泡在里面。

就像是一个人造的水球一样。

看见门被打开,少年睁开眼,远远地冲着进来的简易点了一下,又冲着顾戚点了一下。

下一秒,顾戚脑中一痛,很多记忆被强制灌输了进来。

他看见了简易和这个虫人少年唐落,他们是住在一起的好朋友,简易的最大愿望,就是他的家人能来接他回家。

在末日来临时,唐落变成了异能者,却因为越阶失败,即将变成感染者,但因为他的异能方向是精神向进化,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变成感染者,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挣扎。

为了保护简易,他死死的保持住最后一点清醒,将自己精神控制的异能扩大,控制了整个残障机构里的感染者,让所有感染者都保留一个念头。

等简易的家人来接简易回家。

故事到这,顾戚骤然惊醒,他一低头就看见简易跌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像是坠入了美梦里。

简易是个盲人,所以他活在了唐落为他编制的美梦里,从没有看清楚过这狰狞可怖的世界。

这时,在水膜里的虫人唐落突然伸手,亲手撕开了水膜,水膜破开,粘稠腥臭的液体扑出来,唐落滚到地上,口器里发出痛苦的嘶鸣震动声。

他说不出话了,他的嘴变成了口器,但他还可以动,他亲手用自己半镰刀化的手砍开了自己的心脏,从里面挖出了一个黑色的晶核,指了指地上的简易,然后将晶核丢给了顾戚。

一片昏暗的宿舍里,唐落脸上只有一双眼还是人的模样,他眼底里满是癫狂,隐隐还有一丝祈求。

这是一场豪赌,他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只希望这个人拿了他的晶核,能去替他保护简易。

顾戚伸手一抓,晶核饱满黑亮,入手冰凉,他在原地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

这颗晶核是唐落控制那些感染者的关键,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江彧上辈子能控制那么多感染者,操控他们过来围城。

他低下头,将简易抱起来,然后低声跟地上的唐落说:“我会带他出去,找到他的家人,如果找不到,我就是他的家人。”

唐落似乎笑了一下,他脸上的口器颤了颤,然后他安静的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过。

天真纯善的少年人啊,愿意挖出心脏来,为他的小瞎子织一个梦。

与此同时,走廊外爆发出了罗枭的一声怒吼:“顾戚出来,它们过来了!”

顾戚晃神了一瞬,继而抱着简易跑出了宿舍里。

唐落一死,残障机构里的感染者都失去了控制,它们疯了一样扑向顾戚,亦或者可以说是扑向顾戚手里的黑色晶核。

“快走!”顾戚直接把昏迷的简易丢到江彧的轮椅上,冲到前方拿着大刀开路,罗枭推起了江彧的轮椅,轮子飞快滚过地上的粘液,激起一小团水花,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跑出了“啪啪”的回声。

那时候江彧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摁着昏迷的简易,目光却紧紧地跟着顾戚。

在最前方,顾戚似乎受了伤,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而那些感染者们却黑压压的聚成一片,堵在了走廊口里,逐渐向顾戚他们逼近。

罗枭的腿被一个感染者撕下了一块肉来,行走都很不便,血迹浸透了一条裤子,异能者的新鲜血液的味道极大地刺激了那些感染者,渐渐地,他们四个人都被围堵到了一个角落处,江彧的轮椅重重撞上墙壁,闷哼着抱紧了手里的简易。

铁锈味儿和腥臭味儿弥漫在走廊里,感染者的嘶鸣声在走廊里一声声的回响,死亡踩着急迫的鼓点而来,江彧的后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上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还是他被汽车撞飞的时候。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过,眼前的画面却在不断的放慢,越来越多的感染者侵袭而来,江彧的银焰很快就消耗完了,他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的双腿,眼前都因为脱力而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