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行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
底料是母亲炒的,羊肉和小菜是贤人打理的,一个老式铜盆火锅摆在桌上,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火锅底下没有炭炉,用的是元素点火,贤人亲自操作,显摆着他的法术造诣。
林雨行拿起筷子又放下,他想去找解虚怀的意志,他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吃饭,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就一顿饭罢了,片刻钟而已,不会耽误什么的,这难道不是你盼望已久却无法拥有的时光吗?
“你怎么不吃啊?”十七岁的贤人正在把一大筷羊肉往自己嘴里塞,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臭王八蛋,别挑食了,等出国了你想吃火锅都吃不到,我听说西方人天天吃炸鸡三明治,妈耶,那不得胖死!”
林雨行呵了一声。
贤人又夹起一个刚煮好的大虾,熟练利索地拧开虾头,剥壳剔筋。
那就吃一个吧,林雨行把碗端了过去,雪白鲜嫩的虾肉,沾着羊肉火锅的汤底,看上去确实很好吃。
结果贤人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看都没看他一眼。
林雨行:……
林雨行举了个碗,足足举了一刻钟,他就看着贤人自己吃完了所有的虾,还嘲笑他:“你再不吃就只剩汤底给你喝了哦。”
好气啊!
他和贤人搞在一起之后他哪次吃饭是需要自己动手的?
贤人会为了让他多吃一点把什么都给他准备好,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天气冷的时候他都不需要坐在椅子上,贤人会把大腿伸出来给他当人肉椅子!会抱着他哄他吃这个吃那个!知道他愿意吃虾就再也没让他自己剥过虾,知道他爱睡觉就会端着食盘上三楼去把饭喂到他嘴边,哪怕喂另一张嘴的时候,他都不需要自己做额外的事。
贤人什么都替他料理妥帖,他是那么的喜欢他,但凡他想吃什么,贤人就没有拿不出来的,去一趟台州岛都能把整条街的小吃手艺学全,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食都捧到他面前。
林雨行已经习惯贤人给予的一切了,所以十七岁的镜中贤人在他看来简直是个差评典范,林雨行心想,镜子是不是搞错了,这个叽叽歪歪的小屁孩又怎能留下他?
贤人还在嘿嘿笑着,夹起了锅底的豆芽菜,伸长了筷子在他面前晃荡:“原来你想吃这个啊,又细又瘦,营养不良,啧。”
饭碗重重地拍在桌上:“你说谁又细又瘦!”
“你啊!”贤人好笑地说,“不服?不服你低头看看你有一块肌肉吗?”
林雨行直接一筷子丢了过去:“贤人是不是想打架?”
贤人一偏头,筷子嗖地一声在墙后砸出两个洞来。
贤人还在笑:“又细又瘦,脾气还臭,也不知道以后哪家姑娘会倒霉得嫁给你!”
林雨行气死了:“贤人才是四肢发达胸大无脑,谁嫁给你谁眼瞎!”
“我这是胸肌!胸有千军万马的胸肌!你嫉妒我!你个豆芽菜!”
“你……你大蚯蚓!笨蛋蚯蚓!”
“你才是笨蛋!笨王八蛋!”
……
他们好久没这样吵架了。
这是他的贤人,也不是他的贤人。
可贤人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啊。
火锅的热气涌进眼底,十七岁的少年还在没心没肺地讲着不着边际的话,那一瞬间林雨行怅然地想,这才是贤人啊,无忧无虑的神明,那么潇洒那么肆意,自己才是把贤人拉下神坛的恶魔,他无意的占有,对贤人来说其实是另一种不得解脱的束缚,他希望贤人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他一开始就如此希望。
他骄傲于神明的爱意只有他一人要的起,又愧疚于这份羁绊让神明依旧深陷于尘泥。
不是镜子照出来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原来他渴望已久的不是和贤人做同窗,而是……把自由还给神明。
这原本就是他的初心,现在想来,其实也从未改变过。
爱不是非要流露于悲伤,也不是非要留下来不可。
本该梦中才有的晚餐吃到一半,林雨行丢了碗筷走出院子,他已经有办法对付镜子了。
果然,贤人追了出来。
“生气了?”
“没有。”
十七岁的少年目光灼灼,“好了小气鬼,下次我留根骨头给你。”
林雨行失笑:“我和你又有什么好计较……我要走了,再见。”
贤人抓住了他:“大晚上的你去哪啊?”
夜色下的杏眼泛着夏日的涟漪,“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说,“阿贤,你最好的朋友已经被夺走了,我不是他。”
他抛出了一个让镜子直接面对的问题,他期待着镜子的反应。
这是他思考至今,所想出来的唯一能对付镜子的办法——那就是在镜子让他迷失之前,让镜子首先自我迷失。
他从来都是一个谋定后动的人,可这次的对手是能读取他一切想法的镜子,等于是他自己,对付自己,他就必须先手。
镜中一切事物,人与爱,草与木,都是世界意志本身的衍化,他们会按照最完美的计算,来迎合他心中的渴望,呈现出让他无法拒绝的一面,他一度觉得无解,直到看见十七岁的贤人之后,他才确定,他必须让镜子产生自我怀疑,让世界意志崩溃,他才可能从中解脱,即使……付出任何代价。
十七岁的贤人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一切都在林雨行的预料之中。
“你说什么呢?”少年挨了过来,神采奕奕,“我们不就是最好的朋友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什么意思?”
“贤人是我的……”林雨行斟酌着词句,“在某个未来的……夫人,在那个时空,他铁了心要嫁给我,他非常非常的……喜欢我。”
“啥?我?我喜欢、你、你??”仿佛听到了一个恐怖故事,少年张大了嘴,你你你了半天,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蹦了起来,蹦的远远的,不可置信——“臭王八蛋你饿昏头了吗?我怎么可能嫁给你啊,我们都是男人诶!我脑袋被火锅煮了我才会喜欢你!”
“那是一个遥远的未来,与此地的时间线完全不同,我们几度错过,又经历许多事,才终于在一起。”林雨行望着少年的双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们定了终生,做了所有疯狂的事,时至今日,我依然感动于他的付出,我也期盼着与他的重聚。”
“别开玩笑了!”少年大叫起来,“不可能有别的世界!你看那些神神怪怪的时空学砖头书看的走火入魔了吧!混蛋,我就说一起去读元素学嘛,又帅又强,你非要读什么时空,搞的我们不在一个学院,都不能比谁的成绩好了!”
林雨行弯起了嘴角:“阿贤就这么想和我争高下?”
“是你要争啊!”少年的声音涌出了一丝委屈,“从小你就寸步不让,什么都要找我比,我去学弓术你也要学,柳先生夸我你还生气,我想好好说话你非要跟我打架,老头给我的好东西你要抢走一半,还天天闯祸受伤找死,等我给你擦屁股……”
“我哪有这么恶劣!”林雨行发出了抗议,“我对贤人挺好的呀,哦,除了最后这件事,贤人确实喜欢……但这不是你一个小屁孩能听的内容哦。”
少年:……
少年沉默了,目光停在林雨行的身上,闪烁不定,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在与某种意志进行交流或是交锋。
镜中的贤人原本不会哑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