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挥别父亲,泪洒盐运船坞。
她站在窗口,对着渡口的父亲远远眺望,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回头坐下来,只是那眼泪却宛如水龙头似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奶娘王嬷嬷心疼坏了,端着红枣茶就劝道:“好姑娘,莫要再哭了,你身子骨弱,如今又是在船上,若是病了,寻医问药都艰难,老爷送你入京,也是为了多几个人疼你,若知道你这般流泪,怕是要心疼坏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林黛玉反倒哭的更厉害了。
她抻着帕子捂着脸:“我也知道父亲送我入京是为我好,只是一想到这一去千里之遥,与父亲两地相隔不知归期,我便……”话音未落,已然泣不成声。
王嬷嬷笨嘴拙舌,也不知该如何劝。
当初太太之所以选她做奶嬷嬷,也正是因为她性子老实,不会掐尖要强,再加上她亲生的已经没了,一心一意的对着姑娘,若太太一直在,她这个性子是最好,不会把姑娘教偏了,可谁能想到,太太是个短命的,就这么去了,这样王嬷嬷的性子就不大行了。
“姑娘怕什么?左右老爷就在扬州待着,又不会到旁处去,你若是想老爷了,直接一封书信寄回来,这盐运的船年年来回个四五趟,姑娘想回来还不简单?”捧着燕窝进门的大丫鬟红袖一进门就瞪了眼王嬷嬷,然后语气轻快的劝道。
林黛玉叹了口气:“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你是老爷唯一的姑娘,老爷疼爱还来不及,常言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姑娘就是太懂事了。”红袖轻轻的将燕窝放到林黛玉面前的桌子上:“临出门前苏姨娘特意让人给收拾了两斤燕窝,说让姑娘尽管吃,日后月月有新燕窝送过去。”
说着,她伸手轻轻的为林黛玉捏着肩膀:“其实姨娘也舍不得姑娘,只是姨娘知道自己身份,怕碍了姑娘名声,这才忍痛送姑娘上京,她让姑娘且等等,先住个一段时间,她一定想办法让老爷把姑娘接回去,姨娘说了,松哥儿还等着姑娘启蒙呢。”
红袖是苏宝珠的人,所以话里话外说着苏宝珠的好话。
“姨娘有心了,只是我怕父亲不同意。”
“这些姑娘不必管,总归是苏姨娘的事,姑娘呀只管养好了身子,就当去亲戚家做客就是了,再说姑娘自出生起也不曾见过外祖母,如今过去就当替太太尽孝了。”说着,红袖端起燕窝,温言轻哄着让林黛玉用了下去。
温暖的燕窝下了肚,林黛玉的悲伤也消散了些。
船坞摇摇晃晃,王嬷嬷抱着林黛玉哄着她睡觉,待睡熟了才和红袖说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那苏姨娘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在姑娘面前说好话。”
“我牙尖嘴利怎么了?要不是我姑娘如今还哭着呢,也就是姨娘想的周到,不然就你和雪雁两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性子,姑娘到那还不得被欺负死?”红袖眼睛一瞪,叉着腰一步都不让。
“那是姑娘的外祖家,怎么会欺负姑娘?”王嬷嬷气的胸口不停起伏,说起话来却仿佛舌头打了结。
红袖双臂环胸,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人家那样的府邸,光家里的下人都数百人,光主子们对姑娘好有什么用?但凡下头的不上心,使一点子绊子都够姑娘喝一壶的了,难不成日日去告状?就你们两个闷嘴葫芦,说不得最后还得姑娘来为你们出头。”
说着,她肩膀猛地撞了一下王嬷嬷:“起开,别以为自己奶了姑娘就拿自己当主子看了,我告诉你,在我这没这个理儿,你好好的伺候姑娘日后我还尊称你一声王妈妈,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撺掇姑娘一些有的没的,你看我敢不敢拿捏你。”
王嬷嬷气的眼睛都红了,可她也是真的不会说话,坐在床边对着林黛玉就抹起了眼泪。
而红袖则是出了房门,去隔壁的屋子里坐着。
船坞并不隔音,隔壁的话雪雁老早就听见了,她连忙上来给红袖倒茶:“姐姐别气了,快喝口水吧。”
“你这丫头倒是个好的。”
红袖接过茶碗,上下打量了一番雪雁,才十岁的小丫头,满身稚气,眼神虽然忐忑,却还是敢直视她,显然不像王嬷嬷那样是真的没用,还可以教。
“再过些时日就到京城了,王嬷嬷那个老货心思浅,以为世上各个都是好人,咱们俩日日陪着姑娘,仔细紧着神儿,别让王嬷嬷把姑娘教坏了。”红袖提点一句。
雪雁立刻心领神会:“红袖姐姐千万提点着我。”
红袖满意的勾了勾唇:“只要你听话就行,咱们是去做客的,又不是恶客,只要不让姑娘受欺负就行,不必太过掐尖要强。”
雪雁也是聪明,知道王嬷嬷靠不住,红袖强势,立刻改换墙头,投靠了红袖。
林黛玉一觉醒来,舒服许多,再看窗外,只看见碧波微浪,轻舟摇曳,远远望去,岸边渔村成了微小的缩影,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烦闷也消散许多。
红袖又端来了午膳,这一次林黛玉配合很多,很快就用完了。
到了下午,林黛玉看了会儿书,红袖就进来了,小声说道:“姑娘,船家的刘妈妈求见姑娘。”
“可是有什么事?”林黛玉放下书。
“说是受人之托照顾姑娘,特意来磕个头。”
林黛玉点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
红袖立刻出去了,片刻后,带回来一个穿着兔皮袄子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一见林黛玉就跪下来磕头。
林黛玉连忙起身去扶,又让雪雁端凳子。
等都坐下来后,那妇人才开口说道:“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得知姑娘在这艘船上,特意提前托人给当家的说了,让我们多多照顾姑娘。”红袖端来茶,妇人连忙双手去接:“我这寻思着姑娘如今来了,无论如何也该来磕个头才是。”
“宁国府的蓉大奶奶?”
林黛玉有些疑惑,她只知道自己的外祖母是荣国府的,却不知这个宁国府是……
妇人连忙给解释:“这宁国府与荣国府还是一个祖上的子孙,同根同脉,都姓贾,按辈分来说,这蓉大奶奶还比姑娘晚了一辈。”
“竟是这样的原因。”这复杂的关系林黛玉也很是惊讶,同时又有些暖心,没想到这些亲眷对她的到来如此欢迎。
“正是如此,不瞒姑娘说,我娘家的弟弟如今正跟了小蓉大爷的船,扬州的胭脂水粉极好,年年都要来个几回,若姑娘日后想要传递个书信之类的,若不嫌弃,倒是可以托付。”
这下子林黛玉是真的激动了。
荣国府虽有信使,却不独走扬州,她也不愿为了一封信总去麻烦人,如今有一个直达扬州的,就最好不过了。
“那感情好,我在这里先替咱们姑娘谢谢妈妈好意了。”
红袖立刻上来给妇人行礼,妇人哪里敢受,立刻站起来避让,嘴里不停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待妇人告辞后,红袖立刻高兴的说道:“这下好了,日后姑娘哪怕月月写信也不怕老爷看不到了。”
“一年写个一两回便是了,哪里老能劳烦人家。”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咱们到时候给足了银钱,左右是赚钱,带封信的功夫也算不得什么,说不得人家巴不得咱们日日送信呢。”
林黛玉闻言,忍不住抿嘴轻笑。
原本漂浮动荡不安的心,如今也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
林黛玉这边安定下来了,林府里面气氛却很奇怪,自从林黛玉上了船后,苏宝珠就再不给林如海一个好脸色,只顾着带着儿子关起院门来过日子。
林如海只以为自己想把儿子送到荣国府的念头让苏宝珠冷了心,他又不好解释说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儿子,毕竟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只有孩子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大的保护。
苏宝珠上吊的事还是刺激到了林如海,纵使不露面,家里最好的东西依旧供应到了榴院,反倒是林如海那边,因为守孝过的很是清苦。
不过,林如海过的好不好,苏宝珠并不在乎,她如今更在乎范婉的生死。
然而范婉这个当事人却一定都不着急,还老神在在的在家里做她的当家奶奶,晨起练武,白日看账,晚上读书,时间安排的紧紧凑凑,每天的日子过得单调又规律。
苏宝珠日日关注,日日抓狂。
只恨不得冲到京城来当面问一问范婉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可不是法治时代,帝王拥有着绝对的权柄,要她的命也就一句话的事啊。
但事实上,范婉还真就不着急。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皇帝虽然想杀她,但也没有到立刻就要杀了她的地步。
当初她暴露小玉佩的举动虽然冲动,但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至少范婉就敏锐的拿捏出了皇帝对废太子一脉的态度。
按照范婉原本的设想,老皇帝发现玉佩会有两个反应,一是立即点破,然后公开身份,给个爵位补偿打发,她毕竟已经成了亲,丈夫还是个不争气的,他就算施恩,也不会损失太大,一是不动声色,暗中却派杀手过来结果了她,趁着她的身份还没暴露之前,悄无声息的让她死。
可偏偏,老皇帝两个都没选,而是选择让四皇子调查她。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老皇帝压根就不想让她死,或者说,暂时不想让她死。
她如今就好似一个鲜香肥美的鱼饵,而执杆人则是皇帝,只有钓出几只废太子余党中的大鱼,她这个鱼饵才会失去作用,才可以去死,可如今……与她接触的唯一一个废太子的人,却是已经进了家门将近一年的涂夫子。
涂夫子谨慎小心,一年只与她见了两回,轻易不被人抓住把柄。
可也正因为涂夫子谨慎小心,范婉才觉得,府中废太子的人可能并不止涂夫子一人,或者说,不仅仅有废太子的人。
于是利用职务之便,范婉开始彻查府里这一年来进的人。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