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虞回过神,连忙几步并上,小跑到他身边,拽住他的手臂道:“霍惊弦你疯了!你身上的伤势这么重,你再打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我没事。”霍惊弦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抬手想摸一摸她柔软的发顶,但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血污,碰一碰她都会弄脏她。
他放下手,摇了摇头。
“这是我自己应下的,我有分寸。”
她信个鬼他有分寸。
有分寸的人会单枪匹马冲进敌人的领地,会带着一身的伤还和别人近身搏击,会用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告诉她,他没事?
池虞又气又急。
只怕西丹王会再次下达命令。
池虞干脆一步上前挡在他身前,对着西丹王道:“外祖父,他身上有伤,这样打下去不公平,这是胜之不武,对古图巴也不公平!”
古图巴是西丹的勇士,勇士自然要光明磊落的。
古图巴回头看向西丹王,神色之中也有退缩。
确实,这种情况虽然打败霍惊弦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他却不想再继续下去。
没有交手前,他并不清楚他身上的伤势这么重,可是交手后却因为他难缠的柔拳弄得火气上头,险些失了分寸。
刚刚那一下若不是池虞制止了他,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我没事,我能继续。”霍惊弦抬起手将将松下的发丝在脑后扎紧,他看向古图巴道:“我的伤并不会影响此刻的我。”
古图巴见识过定北王,也知道他那身强筋健骨多么异于常人,犹如神赐一样的躯干和永不退缩的战意。
如今他的儿子在他的面前,一如他父亲那般,将血脉之中的强悍淋漓尽致地展现。
若他们是狼群,此刻他都不禁想要向这匹年轻的头狼屈膝避让。
西丹王接受到一旁自己女儿投来的目光,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大步走上前来对着古图巴道:“古图巴,这一次你不认输也不行,霍世子伤重能和你过百招而不败……”
古图巴连忙单膝跪地,对西丹王惭愧道:“是古图巴输了。”
霍惊弦眼睛微微亮起一抹光,抬起眸眼看着西丹王。
西丹王眸光掠过池虞的脸,才对左右道:“来人,设宴。”
霍惊弦被西丹王的人带走,池虞则被带回了簇星台。
她回到簇星台坐了许久,格桑塔娜才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回来。
一进门就高呼不好了。
池虞本就忐忑不安,被她这一嗓子叫得更是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什么不好了?”
格桑塔娜拉着她的手,“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还坐在这,你不知道刚刚王上命人把几个贵族姑娘招了进王庭,命她们待会夜宴献舞呢!”
“这为何不好了?”
“你不喜欢霍世子了?”
格桑塔娜忽然蹦出这一句,把池虞弄得更茫然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
格桑塔娜挤眉弄眼,“还不是大父见撬不动你,改主意变成赐美人给霍世子,希望把你们俩的婚约解开。”
“要是你不喜欢了,那倒是可以顺水推舟……”她摊平双手,耸着肩道:“反正我们西丹的美人也是各有千秋的,说不定还真有霍世子喜欢的一款。”
池虞双目一下睁圆,伸出小手一把抓住格桑塔娜的袖子,“带我进去。”
她不怕霍惊弦真看上谁,但是怕她外祖父用了什么手段迫使他答应。
“这次真不行。”
“不行你跑来告诉我?”池虞不信,“你肯定有办法!”
“祖父设得是金狮宴,意思是除了男性贵族,其余的人都不可进入,特别女人,还特别指我和你。”格桑塔娜指了指自己,又指着池虞的鼻尖,点了点。
头号要防住的人自然是她们两个。
池虞虽然烦躁可是脑子还清醒,“那你说得那几个献舞的贵族姑娘又为何能进?”
这句话刚落,格桑塔娜的眼睛就一亮。
她收回手,两手一拍,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真诚道:“对哦,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池虞:……?!
金狮宴在王庭的东殿,千百琉璃灯同时点燃,整座大殿都折射出比流光还要耀目的光彩。
在一边的耳殿,被招进宫来的西丹贵族姑娘都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有人说在金兰草原上见过霍世子一面,说他比云嶂山还高大,昂藏七尺。
眉目做山河,积石如玉。
更何况他是一个坐镇后方能定军心,冲杀阵前能杀敌,文武双全的勇士。
西丹族里是有不少勇士,可是长得像他这样俊美又强悍的就少了点,听说他家还是惯出痴情种的,在三妻四妾普遍的大周也只会有一位王妃。
虽然西丹人民风豪放不羁,可是也有不少向往被独宠挚爱一生的滋味。
所以西丹王的来使向各个贵族家传达了这个讯息后不少姑娘都自告奋勇来献舞。
还有人怪来使通知得突然,不让她们有时间能好好沐浴打扮。
此刻她们正在耳殿里换着统一的舞服,这些红色轻纱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还能隐约露出皮肤的颜色,若是挨上了,甚至连身上有粒痣都能印出来,可见其轻薄的程度。
初春的夜晚,春风料峭,但是也阻挡不住这一群有着与同胞竟美,俘获人心的年轻姑娘。
男人的战场已经结束,现在轮到女人争艳。
池虞被带进来时,都不禁眼前一花。
真是各有千秋的美人云集一堂,让她眼花缭乱。
铃铛的轻响,珠玉的相撞。
仿佛是舞步的奏乐,让她们就如翩翩起舞的彩蝶。
格桑塔娜翻出一件看起来最小的舞衣,往池虞身上一笔划,问道:“你会跳舞吗?”
池虞想点头,可是本能却摇头。
她觉得她会跳的舞,绝对不是她们西丹人口中说的舞。
因为她看见角落里有个美人伸展腰肢的时候故意把自己扭成了一个前凸后翘的姿态,魅惑诱人。
不,她不会。
格桑塔娜把衣服往她怀里一塞,很仗义拍着胸膛道:“你先去换衣服,我来解决。”
池虞抱着衣服往角落里带着布帘子的地方走去,同时回头看着格桑塔娜和她背道而驰。
她怎么解决?
不会跳得人明明是自己,为何她却往那群正跳得起劲姑娘走去。
池虞还没意识到自己手上的这件衣服多让人羞耻,穿上才发现虽然关键的地方都被遮住了,可是那细长的手脚还是能隐约瞧见的。
这跟穿着抹胸和裈裤有多大区别?
“金铃你好了没,时间不多了!”格桑塔娜在外面拍着垂帘催促,“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们就回去好好睡觉好不好?”
外面传来西丹姑娘嘀嘀咕咕的声音。
池虞只能听懂几个‘扫兴’、‘丢人’、‘耽误’的字。
她深吸一口气,哗啦一下掀开帘子走出来。
几个抱着手围在格桑塔娜身侧,本来正在嘀咕着看笑话的西丹少女顿时惊得放下了双手。
格桑塔娜眼睛大亮,就像饿狼看见肥肉一样扑了上来,兴奋道:“金铃,这套衣服衬得你太美了!你整个人都感觉会发光一样!”
池虞哭丧着脸,“这真得是能穿出去的衣服吗?”
池虞本就肤白,绯红的轻罗纱把她白皙的肤色映出,更是显得一种极致的纯净混合着极致的艳丽。
兴奋不已地格桑塔娜完全枉顾她的问题。
盯着她频频点头。
这就是争奇斗艳嘛!精彩!
格桑塔娜把池虞摁到梳妆台前,一边指挥起旁边的几个姑娘道:“把那个动作做给金铃看,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待会你们就在周围一道重复这个动作,不得有误!”
格桑塔娜是西丹王宠爱的公主,她们也不敢违背,只能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
池虞见她们在原地捏着手,扬着纱,抖动着腰肢、手腕、脚腕上的铃铛在原地——转圈。
这动作根本没什么难度。
池虞表示——学会了。
时间紧迫,连紧张后悔的余地都没有,池虞刚一装扮好就被从正殿来的使者一道赶去正殿献舞。
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霍惊弦的位置,就听见西丹王在上面拍了拍手道:“开始吧。”
鼓声、胡琴声响起。
池虞悟性不错,把临时学得动作学了个七八分像。
不仔细挑她僵硬的动作的话,她在角落里倒是隐藏地极好。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却在余光一瞟之下让她不由窒息起来。
那几个被格桑塔娜胁迫的姑娘又怎甘心真的沦为这场斗艳的陪舞,只见她们转了几圈之后很快就开始摆出各种妖娆的舞姿,随着乐声摆动腰肢手腕。
池虞在这个时候又转了一圈。
然后发现,原来全场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原地转圈。
一圈,疑惑。
一圈,震惊。
一圈,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本想低调地隐藏在其中,却反而因为离谱地原地转圈而变得莫名高调起来。
一时间,场上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这个笨拙转圈的身影上。
奏乐鼓的乐人没有留意到光影的暗处,仍然在继续。
有人在轻笑,有人在嗤笑。
反正笑就对了。
刚刚沉重的气氛都被这一个明显不合群的舞者给驱散了。
殿上坐着的都是西丹有名望、有地位的贵族。
此刻都忘记了刚刚场面上的不快,笑眯眯地在暗暗猜这是谁家的女儿,居然在王上面前出这么大的洋相。
虽然都穿着一样的服饰,带着面纱。
可是自己养大的女儿如何都还是认得出来的。
所以他们左顾右盼,在席位上寻找周围哪个倒霉催的养出个这么笨手笨脚的女儿。
要知道在西丹,跳舞就跟走路一样,似乎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
西丹人能骑马射箭,更能歌善舞。
要说谁家女儿连舞都跳不好,那可能连嫁都嫁不出。
一时间,池虞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好像能穿透她的面纱,窥见她通红的小脸。
她莽着性子进来了,也只想着进来看看情况。
就是万一西丹王正要摁头赐美人什么的,她兴许还可以争一争。
只是现在这个气氛,显然不对劲。
铃铛在她的手脚、腰肢之上响动。
逐渐她都能听出那突兀的清音和鼓乐的节奏格格不入。
她慌了手脚,连步伐不禁都乱了。
“虽然王上觉得我刚才所提,不足以构成两国联合,我虽不能代表大周皇帝,但是我朝圣上还是有心与贵国修好,若有能用得上的时候,我想那时候王上可能更愿意重新考虑。”
霍惊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仿佛是在为她解围一般,他一开口,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回去。
然而又让刚刚才平息的硝烟又升起。
一位高大威猛的西丹男子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转着半身面朝着王座大声道:“王上,周人的话不可信,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也是听信了大周三皇子的鬼话,险些把大半的军队都搭进去了,休养了这些年才逐渐缓和过来。”
他把铜铃大眼朝着霍惊弦一瞪,伸出一指头,指着他道:“就是你阿爸,你阿爸带军杀了我们的人。”
“战场之上,只言胜败。”霍惊弦不卑不亢,一双眼冷冷睨视着开口的这位将军,提醒道:“贵国大军入我大周西岭,也曾屠过我朝百姓,乾北军所做,不过是保家卫国之事。”
“那还不是你们的人争权夺势,利用了我们!”那人激动不已,一拍着桌案,哐得一声,杯盆砸地,酒水四溅,吓得跳舞的女子都一个激灵躲开了一些。
他朝着王座上看似慵懒闭眼的西丹王交手在胸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肃然道:“我们西丹绝不能再被大周人利用,别说王上的小公主不能嫁给他,但凡我西丹的女子都该记住二十年的血和泪!”
西丹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义愤填膺的男人身上,撑着下颚的动作没有变,只是朝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摆了摆。
“安图,别这么激动。这场宴会是霍世子自己赢来的,我答应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所有的言论都是自由的,至于我听不听那便是另说。”
“王上……”安图愤愤不平,还想说什么,他身边的叔父大力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才不情不愿地哼了声重新坐了回去。
西丹王掀起眼,目光落在下方舞池之中,“怎么,继续为霍世子起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