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莹莹点头,小声道:“我本不想来说这个的,可娘让我来,我不得不来。”
乔泠鸢现在是准昭王妃,今后嫁给昭王,就是皇家人,虽然所有人都说傅轮活不长,迟早得死,但这世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指不定他就是个命长的人,将来遇到什么机缘,他身上的毒就解了,只要昭王解了毒,乔泠鸢的地位就无人能够撼动。
她与乔泠鸢虽不能成为知己好友,却也不能成为仇人。
“我知道这不是大嫂的意思,大嫂也做不出这等事情,”乔泠鸢表情寡淡,“只是这钱,我是不会拿出来的,大嫂直接跟母亲说,我不同意就是了。”
陆莹莹吃惊。
不是都说乔泠鸢胆小如鼠、谨小慎微吗?
既如此,她又怎敢忤逆母亲?
“府里没钱,少置办点嫁妆就是了,断没有拿我自己的私房钱来置办嫁妆的道理,更何况这笔钱还是皇上所赐。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落到宫里的贵人耳中,只怕又有麻烦。”
陆莹莹道:“爹娘的意思,这事儿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乔泠鸢:“那我更不能拿出来了。”
陆莹莹瞬间就明白了乔泠鸢的意思,别人不知道,这钱怕是就回不到她的手里了,坦白说,乔家在养育乔泠鸢这件事上,没花多少银钱和精力,而乔泠鸢却能嫁得这样好……
乔家已经赚了。
分明已经赚了,爹娘却还要为难乔泠鸢。
是个人,都得心寒。
陆莹莹不再多说,只道:“六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就先回去了。”
乔泠鸢起身敛衽道:“送大嫂。”
正院,寝房内,葛云华将喝完了药的药碗递给容妈妈,和陆莹莹被乔泠鸢拒绝时一样震惊,“她不愿意?”她陡然拔高了声音。
陆莹莹点头。
“六妹说,她不在乎嫁妆的多少,即便再缺银子,也不能把皇上的赏赐拿来置办嫁妆,否则传了出去,宫里的贵人恐会怪罪。”陆莹莹说。
“我不是说了,不会让别人知道?”葛云华补充。
陆莹莹对葛云华的不依不饶有点耐心告罄,她忍着不耐,低声说:“娘,府上人来人往的,哪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六妹不愿意,我也不敢强求。”
葛云华的脸色更沉,“她不愿意,你不知道劝?让你办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你让我怎么放心把整个侯府交给你打理?”
陆莹莹暗想,侯府进项少,出项多,入不敷出,她其实并不想打理。
她身为侯府的大少夫人,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府上的人都会笑话她,她不能服众,在府上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糟糕。
“出去吧,这点事都办不好,别在我这儿碍眼。”葛云华低声呵斥。
陆莹莹郁闷地回到青柏院,正巧碰到刚从外面喝完酒回来的乔世成,乔世成一见陆莹莹的表情就知道陆莹莹不高兴,他躺倒软塌上,问:“又怎么了?”
陆莹莹摇头,直接往寝房走。
“没怎么。”她说。
跟乔世成说了也没用,嫁进侯府这么久,她别的事情没怎么看明白,但有一件事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就是乔世成永远都会选择站在葛云华的那边。
只要谁和葛云华不对付,即便那人对了,也是错的。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永安侯夫妻欲让庶女将皇上的赏赐拿出来置办嫁妆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像偷偷长了翅膀似的飞出了永安侯府的高墙,在街头巷尾传得人尽皆知。
事不过两天,葛云华又被叫进了宫里,这次,她没有跪在长寿宫里,而是跪在了长寿宫的门口,跪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三个时辰。
当天,同葛云华一起回到侯府的还有两个宫里的嬷嬷。
那两个嬷嬷被葛云华亲自领到了汀兰院。
在宫里跪了三个时辰的葛云华对着两个太后娘娘派到侯府的嬷嬷还得笑脸相陪,她顶着一张早就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朝乔泠鸢道:“张嬷嬷和许嬷嬷是太后娘娘派来照看你的,在你出嫁前,她们都会住这里,你对两位嬷嬷要以礼相待,知道吗?”
乔泠鸢敛衽道:“泠鸢见过张嬷嬷,见过许嬷嬷。”
张嬷嬷和许嬷嬷还礼,齐声道:“六姑娘有礼。”
葛云华脑仁发疼。
她上次入宫跪了大半日,染了病就一直未痊愈,今儿又进宫受了折磨,这会儿身体越发不适,若不是容妈妈扶着,她许是已经倒下了。
乔泠鸢见她脸色不好,忙道:“容妈妈快扶母亲回去歇了吧。”
待容妈妈扶葛云华离开,乔泠鸢请张嬷嬷和许嬷嬷落座,亲自为两位嬷嬷添茶,顺口问道:“不知太后娘娘让两位嬷嬷来,可是有规矩想要教导?”
张嬷嬷见乔泠鸢对她们这般礼遇,脸上就有了笑容。
她道:“六姑娘多想了,太后娘娘心疼六姑娘,她老人家派老奴们前来,是给六姑娘坐镇的,担心若是六姑娘身边没人帮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委屈。”
“娘娘久居深宫,事务繁多,竟还要为我操心,是我做得不好。”乔泠鸢惭愧道。
许嬷嬷笑说:“六姑娘有六姑娘的难处,太后娘娘明智,自然是明白六姑娘的难处,是以才派老奴们过来,六姑娘不要有心理负担才是。”
乔泠鸢谨慎道:“有太后娘娘的关心,我就是不好也会好的。”
张嬷嬷和许嬷嬷就相视笑了笑。
第二日,她和傅轮约好去给他看诊,那身高腿长的家伙就躺在贵妃榻上,翘着长腿笑话她,“你说你有什么出息?还得让皇祖母派人去府上给你看门,丢不丢人?”
乔泠鸢对傅轮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已经免疫了。
她无所谓道:“我觉得不丢人。”
傅轮:“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不丢人?”
“众所周知,我心慈手软,怕这怕那,不敢招惹任何人,更不敢违逆父母,父母压榨我,我只能忍着,难不成还真能忤逆?”乔泠鸢道,“常人只会认为我可怜,不会认为我丢人,而你,不是常人。”
“是啊,我脑子有病,”傅轮笑呵呵道,“我中毒了嘛!”
乔泠鸢觉得,她跟傅轮有沟通障碍。
这家伙,惯不说人话。
“不过,有件事,我挺好奇,”傅轮正色起来,“永安侯夫妇想拿你赏银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是个秘密吗?”
乔泠鸢收回给他把脉的手,说话时,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她道:“你现在退婚还来得及。”
傅轮瞬间就明白了。
这件事是乔泠鸢自己传出去的,至于用了什么办法,无非就是给点银子给那些街头巷尾的人,让他们把事情传出去。
其实他是查过的。
只是他还是想问问,想知道她到底会不会跟他实话实话,没想到她出口就是这么一句。
而她,竟也没有瞒他。
傅轮拉住她的手,笑容温温的,像是雪夜里的春风暖阳,他温声道:“你都愿意嫁给我一个快死的人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乔泠鸢莫名的,有一瞬间的心软。
那一刻,她突然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可是她并不想嫁一个活得长长久久的男人。
而她还是道:“或许会找到解药的。”
“已经过去三年了,我已经不抱期望了,”他似乎对此真的无所谓,面上仍旧带着几分笑意,转移话题道:“我不是说给你派两个会武功的丫鬟吗?就是雪梅和寒霜,她俩你已经见过了,往后她们就跟着你了,如何?”
“好。”乔泠鸢没有拒绝。
傅轮又道:“今儿你来得早,不如陪我去醉仙楼吃醉鸭吧。”
于是乔泠鸢便真的陪他去吃醉鸭。
这位自出生便自带光环的男子自小锦衣玉食,天下十分美味,他就尝了九分,再好的山珍海味到了他的嘴里,也不过尔尔。
结果半只醉鸭,乔泠鸢吃了四分之三,他则只吃了四分之一。
她一边吃一遍听傅轮东拉西扯,说汴京哪里好玩儿,哪里的东西好吃,说从汴京去燕西关的路上,哪里的风景最漂亮,哪里的风俗最有趣。
冷不防地被乔泠鸢问了一句:“你为何会从军?”
他像是被人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似的,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音像是突然被人用手硬生生地堵住了,愣是半晌没能捋顺畅。
乔泠鸢道:“不想说就别说,我不是非得听。”
他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讪讪然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去其他地方走一走,见一见别的风景,想着,或许等我见了这个世界的广阔,就能知道我到底有多渺小。”
“我也的确很渺小。”傅轮说。
于是,乔泠鸢便知道了,他从军的理由,是他的伤疤。
他不想把这伤疤揭开。
“你知道别人如何评价你的吗?”乔泠鸢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块醉鸭,放下箸,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语调漫不经心的。
傅轮问:“怎么说的?”
“战神,”乔泠鸢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傅轮就笑了:“你还信了?”
“原本是信的,”乔泠鸢抬起眼皮瞅了瞅他,“但在了解了你之后,我觉得大梁的千万子民可能对你有误解,‘战神’二字,吹嘘的成分更重。”
傅轮:“……”
他的表情有点精彩。
乔泠鸢:“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正经的主帅,什么样的将领什么样的兵,你手底下的怕都是二流子兵?靠胡说八道、坑蒙拐骗击退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