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午膳未食,一直捱到嬷嬷问她:“永安侯夫人,太后娘娘命奴婢问你,可知道为何让你跪在这里?”
她一张脸被冷风吹得煞白,答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哆嗦。
她叩首答话:“臣妇不该责罚准昭王妃,是臣妇逾矩了,臣妇知错。臣妇今后再也不敢了,求太后娘娘饶过臣妇这一回。”
嬷嬷得了话,回去复命,再过来的时候就道:“永安侯夫人,太后娘娘说,希望你谨记教诲,绝不再犯。”
“臣妇不敢。”
嬷嬷道:“你可以回去了。”
她跪了三个时辰,双腿早就麻了,是被两个宫女扶出宫门的,待上了马车,坐到马车的软垫上,身体就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她从宫门口一路抖回了侯府,抖到了床上,这会儿才刚刚平静下来。
如雪端着放着汤药的端屉进来,轻声道:“四姑娘,药来了。”
乔泠菲将葛云华扶起来,在她身后支了一个靠枕,自己端了药碗,拿了勺子,给葛云华喂药,“有点烫,您慢点。”
葛云华刚喝了一口,就有丫鬟进来禀:“夫人,四姑娘,六姑娘求见。”
乔泠菲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来做什么?把我娘害得这么惨,她还有脸来?”
丫鬟不敢吭声。
葛云华道:“她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您当真要见她?”乔泠菲不同意,“她看见您这副样子,岂不是更得意?”
葛云华面色死沉,温温道:“我招她回来,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她为家族牟利,你爹能力有限,这辈子的前程已止步于此了,但你大哥总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她嫁给昭王,也未必是坏事,我得趁昭王没死的时候,让你大哥升上去。”
乔泠菲苦笑:“到头来,我们还得求她办事了?”
“不是求她,是要求她,”葛云华说,“不要求她,就得求程昀。”
乔泠菲如被喂了哑药似的,立刻就不吭声了。
乔泠鸢进屋给葛云华行礼,见旁边摆着碗底还有剩余药渣的药碗,犹豫了片刻,问道:“母亲怎么在喝药?是身体不适吗?”
乔泠菲实在看不惯她这模样,“我娘为什么喝药,你心里没数吗?”
乔泠鸢:“我刚从昭王府回来,娘怎么了?”
乔泠菲自然不会说“因为你,我娘被太后娘娘责罚”这样降低她身价的话,她从鼻孔里哼出一个单音后就开始保持沉默。
“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点风寒,”葛云华接话,“你今日去昭王府,殿下可有说什么?”
乔泠鸢的表情犹疑不定,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殿下说了不好的话?”葛云华紧张起来。
乔泠鸢摇头,低声道:“殿下没有责怪父亲和母亲的意思,不过,用午膳的时候,他突然问起我七妹的事情来。”
葛云华心头一惊。
“殿下问什么了?”她问。
“就问我当时年纪那么小,为何会被送去赣州,又问秦姨娘和七妹是怎么死的。”乔泠鸢秀眉紧皱,一副为难的模样。
“你怎么说的?”
“我不敢欺瞒殿下,自然是实话实说,”乔泠鸢有点难过,“当时我还小,姨娘染了病,突然就去了,七妹是在去赣州的路上得风寒没的。至于我和七妹为何会被送去赣州……”
她的话音顿了顿,疑惑地望着葛云华,“母亲,是为何呢?我已经不记得缘由了。”
“因为你们祖母身体抱恙,慈宁寺的师太算得得让你们姐妹去寺里诵经,为你们祖母祈福,所以才把你们送去了赣州。”葛云华压着心底的惊愕道。
“原来是这样,”她的恍然不过片刻,又困惑起来,“可为什么是我和七妹,而不是四姐和五姐呢?”
葛云华:“师太说了,得双生姐妹,方显诚意。”
乔泠鸢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知是慈宁寺的哪位师太?我瞧着,她似有些道行,我在井云寺的时候,跟师太也学了些算命的本事,但我学艺不精,想跟那位师太讨教一二。”
“讨教就不必了,她已经去了。”葛云华面色不悦。
“她去了也没有关系,母亲可能不知道,有时深夜,我沉入梦中,是可以和死去的人对话的,就算人死了,只要我心诚,我也能在梦中与他们相见。”乔泠鸢道。
乔泠菲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葛云华听过这种说法,在神佛面前长年侍奉的人,都有些通灵的本事。
再看乔泠鸢,她就觉得这个庶女,莫名透着一股子邪气。
她迟迟不答,乔泠鸢追问:“母亲是不记得那个师太的法号了吗?”
“乔泠鸢,这里是永安侯府,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寺庙,往后不准再说见鬼的事,”葛云华的口吻冷下来,“滚出去,别再这儿碍眼。”
乔泠鸢沉了沉眉,转身往外走。
待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母亲,真的有让我和七妹去为祖母祈福的这个人吗?”
葛云华脸色青白,半晌没答。
而乔泠鸢好似知道等不到她的答案,微一止步后便转身离开了寝房。
乔泠菲见她娘面色不对,握住葛云华的手,担忧地问:“娘,怎么了?”
葛云华面上闪过惊惶,第一次怀疑,她自己看错了人,可再想乔泠鸢刚刚说话时微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觉得是她自己疑心了。
乔泠菲问:“娘,当年的事情,难道有什么隐情?”
“哪有什么隐情?”葛云华不悦道,“我说过,秦姨娘的事情谁都不准再提,不该问的,你别问,安心待嫁就是。”
“没有隐情,您这么激动做什么?”乔泠菲不懂,“昭王不过问了几句,乔泠鸢不过提了几句,您整个脸色都变了,您在怕什么?”
怕什么?
当年秦雪茹还是千音楼的歌姬的时候,乔良贤就对她情根深种,后来乔良贤将秦雪茹纳回府,安置在汀兰院,几乎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秦雪茹,而她,则成了侯府的笑话。
不受宠,也不受待见。
乔良贤对她,是惯常没有好脸色看。
好在秦雪茹还算安分,从不挑衅她,对她也恭恭敬敬,她念在她没有生儿子的份儿上,姑且忍了,后来,她的两个女儿越长越漂亮,越长越机灵,将家里的其他儿女都比了下去,乔良贤对她就越发不待见起来,一个月来她房里的次数五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再后来,秦雪茹又怀孕了……
秦雪茹抢走了她所有的宠爱,她的两个女儿抢走了她的儿女所有的宠爱,她一忍再忍,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心里的那根弦因为秦雪茹再次怀孕而崩了。
葛云华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和你的两个哥哥过得不好。”
“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得到程国公的宠爱的。”乔泠菲坚信道。
深夜,四下寂静。
青柏院里,陆莹莹又失眠了。
自那次小产后,她就总是失眠。
永安侯府和她出嫁前以为的样子相差越来越远,从赣州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她以为和善可亲的婆母在她小产后只会责备她没有好好保住孩子,她以为温柔漂亮的小姑子撒起泼来能一掌打死她腹中的孩子。
还有她的丈夫……
在她没了孩子后,第一反应竟是责备她,后来得知前因后果,却只遗憾她怀上的孩子没能平安出世,对于责备她的事情,竟半点歉意也无。
这便也罢了。
她小产不能伺候他,他居然去了芸香的屋里,一睡就是大半个月。
后又隔三差五地去,可说自她小产后,他就没有冷落过芸香,正因为有他的夜夜耕耘,加之芸香藏了私心,换掉了避子汤,这才导致芸香有了身孕。
芸香有孕,乔世成占了一半的功劳,她的婆母不责怪乔世成,倒是先怪上她来了,她那婆母当真是个狠心的,说拿掉芸香孩子就半点不手下留情。
听说容妈妈将芸香带到后院,强行给她灌了一碗堕子汤,那血流了满地,比她小产的那天还要多,又听说,芸香已经被丢到庄子上去了。
女孩子的身子娇弱,被这般折磨,只怕芸香这辈子都再难有自己的子嗣了。
而乔世成,竟然该吃吃,该喝喝,得知芸香的事情后,只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没有下文了。
好像那些夜里和他躺在床上缠绵的女人根本不是芸香,而芸香怀的也不是他的孩子,芸香到底是伺候过他的女人,他怎么就能那么冷漠呢?
她的丈夫怎么能那么冰冷呢?
冰冷得让她害怕。
陆莹莹没害过人,也从未接触过这等阴间事情,这两日,她都彻夜难眠。
乔世成却已经睡沉了,耳边是他粗重的鼾声,在这夜深人静的黑夜,显得格外刺耳,陆莹莹就越发睡不着觉了,她从床上起来,越过乔世成,想翻下床去。
却不料吵到了乔世成。
乔世成睁开眼睛,不耐烦道:“半夜三更的,你又要做什么?”
“睡不着,想出去透透气,”陆莹莹神色沉凝,说话的口吻不受控制地带了几分怨气,“你睡你的吧,不用管我。”
乔世成沉默了片刻,借着月光看着陆莹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没有。”陆莹莹口是心非。
“没有这些天你脸色那么难看?”乔世成口吻冰冷,“我知道没了孩子你心里不痛快,但孩子已经没了,你整日郁郁寡欢有什么用?”
陆莹莹抿了抿唇,突然说:“我没想拿掉芸香肚子里的孩子。”
“说这个做什么?”
“芸香被娘送到城外田庄上去了,”陆莹莹补充,“她刚小产,应该好好将养,我想派个人去照顾她,可我怕娘不同意,你能派个人去吗?”
“你管她做什么?”乔世成有点不耐烦。
陆莹莹深吸口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可怜,想让她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