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册封世子,国君即位,皆需派遣使臣,奏请明朝皇帝敕封,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按照后世的话讲,不被官方承认。
李氏朝鲜向明朝称臣,年年纳贡。请封的世子国君,两个巴掌数不过来。国君废位之请,还是首次。
当然,官文上不会如此写明。
明摆着是大臣联合起来,逼国君退位,交出印玺,迎其弟入景福宫。体现在文字上,则变成“世子夭亡,国君哀恸成疾,以致身不能动,无法处理政事。知己不能为,国内一干事等,俱托于弟。”
奏请最后,几乎字字泣血。
“臣痼疾难愈,政事承托亲弟。请上国允臣之请,许臣退位,册臣弟为朝鲜国君。则国事不怠,百姓不忧,亲情不失。”
顾晣臣的密信,先奏请抵达神京。
礼部官员知晓内情,再看奏请内容,只能连连摇头。
印玺交出,人圈禁在内宫,国事一概由臣子处置,辞位奏疏都是他人代写。一国之君落到这个地步,作为旁观者,不晓得该可怜,还是觉得可笑。
奏请送到,自然不能压下。
通政司盖上官印,递送礼部。礼部看过,当日交送内阁。经三位相公审议,方送入乾清宫。其上附有内阁意见,三个字:暂不许。
“国君之尊,非同小可,岂是说废就废。”
驱动者是顾晣臣,动手的却是朝鲜大臣。据言先王妃嫔也起到不小作用。
这种情况下,事情能缓不能急,势必要压一压,再行恩准。
“废君之事未有先例,不可轻率。”
父子禅位早有先例,敕书极好下达。
兄弟夺权,难免让群臣忆起旧事,英宗皇帝同郕王的夺门之变,仍如一根刺,扎在老臣心里。
只不过,英宗之事,牵涉到土木堡之变,又有新旧文武争权,从本质上,便同朝鲜废君不同。且郕王临危受命,于国有莫大贡献,朝鲜新君不过是好读书,听话而已,如何能一概而论。
最终,天子同内阁达成一致,驳回奏请。
“俟旧主卒,方可封。”
甭管是否掌握国政权柄,得群臣拥戴,只要没有明朝敕封,住进景福宫,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同样的,没有明朝下旨,废王仍是朝鲜名义上的统治者。新君和大臣,始终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囚禁在宫内已是极限。流放乃至处死,想都不要想,更没人敢冒险。
翌日朝议,朱厚照当殿驳回朝鲜奏请。
“敕朝鲜,王丧乃封。”
彼时,顾晣臣仍在朝鲜。以“国权动荡”之故,被朝鲜新君和大臣苦苦挽留,超过启程日期,仍没有动身。
“还请上使多留两日。”
于朝鲜君臣而言,顾晣臣就是主心骨,是定海神针,万不能让他归国。为此,更增派二十余名护卫,明言保护,实际做何打算,彼此心知肚明。
“忘恩负义的小人!”
从头到尾参与此事,王忠知晓内情,对朝鲜君臣的观感降到谷底。
没有顾司业“支持”,政变能够成功?李怿能登上国主之位?
今为朝廷不下敕封,竟将使臣队伍扣下,视作人质。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人,当初就不该帮忙!
王忠愤气填膺,提起朝鲜君臣,即攘袂扼腕,破口大骂,恨不能当面捶一顿,出了这口郁气。
论战斗力,王给谏绝对不低。经验虽少,揍趴两三对手,绝对不成问题。
对比王忠的焦躁愤怒,顾晣臣始终气定神闲,似不将此等负义之举放在心上。
“王给谏稍安勿躁。”
说话时,倒出一杯清茶,推到王忠面前,笑道:“喝茶。”
王忠眉间皱成川字,这个时候喝茶?
哪有闲心!
“朝廷反应,在本官预料之中。”
什么?
听闻此言,王忠愣住,愤怒之色渐减。
“顾司业早有预料?”
顾晣臣点头。
“国朝臣子请致仕,仍会几遭驳回。国君废位,岂能一蹴而就,初请便允。”
放下茶盏,顾晣臣悠然道:“你且看,朝鲜请封新君,朝廷至少驳回两次。“顾司业早已料到?”
王忠陷入沉思。
“如此,我等仍要留在朝鲜?”
“少则半月,多则三月。”
“司业不计较?”
“计较什么?”
“朝鲜君臣反复无常,忘恩负义,不足相助!”
王忠表情肃然,就差明着说,这一群都是白眼狼。
“我知。”顾晣臣轻笑道,“李怿此人,年不及弱冠。好学问不假,性格却有些懦弱,遇事优柔寡断。小事还罢,大事不决,必引起争端。”
王忠不语,隐隐陷入沉思。
顾晣臣继续道:“此番被拥立登位,必为臣子压制。新贵旧臣争权夺利,国君无能,不能压服,君臣必将生出嫌弃,且朝堂之上,党争之祸不远。”
王忠蹙眉。
“朝鲜君臣不睦,臣子不和,恐将生乱。”
“乱即乱,与我等何干?”
换句话说,朝鲜内部争权,耗费所有精力,才没心思精力七想八想。对大明而言,算是好事。
“王给谏以为如何?”
王忠:“……”
他果然够傻,所以才没考中一甲?
朝鲜乱起,明朝自可做壁上观。看哪方实力增强,动动手,即能让棋局再生变化,重新陷入僵持。
“李隆在位,大臣纵有矛盾,亦会克制。”
顾晣臣压低声音,道:“李怿登位,最大威胁去除,政见不合者再无顾忌,矛盾定将激化。”
现下,功臣不和,已初露端倪。待朝廷敕封新君,矛盾必将达到顶点,不出人命不会罢休。
王忠沉默了。
“敕封下达前,危局仍存。朝鲜强留我等,正合本官之意。”
顾晣臣声音更低,却如铜凿,一下下楔进王忠脑海。
“李隆不死,朝鲜群臣不安,李怿更将终日惴惴。如能请下敕封,任何条件都会答应。”
“条件?”
“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