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高专的开学时间比普高要晚上一整个星期,到校日并不固定,可以根据每个学生的不同情况而安排日期,大概是对于没有长假这一项的一点补偿。
我觉得这也和就读学生少得可怜多少有点关系。
这一个礼拜之间,夜蛾来了家里一趟,亲自和长谷川小姐说明了情况,这让她明显放轻松了一点。“虽然老师看上去有点奇怪,但应该是个负责任的好人。”长谷川小姐是这么评价的,这是她的原话。夜蛾当然没有和她讲明真实情况,关于周六、祓除和生命危险的那一方面。长谷川小姐只是个普通人,我便希望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也是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
夜蛾走了的那个晚上,我收到了夏油杰的邮件。他被从东京郊区的高专放出来了,跑到多少有点烟火气息的钢铁丛林里做任务,祓除一对一级咒灵。和他同行的人叫五条悟,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个能力超群的一级。
“我们是最强的。”他在邮件里这么说道。附件里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公交站牌,还有一张是一个站在某家冰激凌店门口的背影,脑袋是白色的。
我看了看,合上手机,没做任何表示,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才慢悠悠的回了一个早上好,假装自己刚刚才看见这条消息。我们的联系又逐渐多了起来,他依旧是主导方。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维持这段颤颤巍巍的关系,很多时候我只发送几个字符,他也回复的很勤快,且乐此不疲。
面对这样的人,我没法唱黑脸,只能努力的拉长自己的句子,像填馅料一样不管不顾的往里塞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和标点符号,丝毫不理语序是否通顺,用词是否恰当。我其实是故意的,因为内心深处总有某个声音,给我灌输这样的思想——当我的回复错乱且离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会厌倦了呢。
前往咒术高专之前,我认真地收拾了行李,把日用品和一些衣物塞进巨大的行李箱里,没放太多。如果有遗漏,我可以等周日再来取。这就是住在东京的好处。长谷川小姐给我买的书包也派上用场了,没有课本,我就在里面装满了课外书。中文的和英文的,还有唯一一本日文的。
高专定做的校服已经到了,黑的发蓝的夹克外套和到大腿中间的包身短裙,料子很厚实。学校对于仪表的要求并不严格,还鼓励学生们勇敢探索自我,例如支持大家主动提出要求修改校服款式。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所以就订了基础款。临走的那天,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我没穿腿袜,脚上蹬着在原本学校不被允许的开口笑。学校的制服外套领子很高,我只能把头发梳成马尾。
夜蛾亲自来家门口把我接走了,做高专的黑色轿车,到达目的地要一个小时以上。开车的人不是夜蛾,而是上一次见过一面的辅助监督,对方看见我之后,表情有点惊讶,不过没说什么。
被我说中了,高专真的在环境很好的偏僻郊区,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车子绕着盘山公路开了一阵,停下的位置并不比刚才经过的巴士站远多少。辅助小姐沿着盘山公路开走了,我跟在夜蛾身后,钻进了一条进山的小路。这条路由延绵不断的地砖和偶尔出现的矮台阶组成,车子开不进来,但自行车可以——虽然只能断断续续的骑。
我开始考虑要怎么把一辆自行车运过来。
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学校。它看上去像是从寺庙或者神社改建而来的,外表非常具有欺骗性,没人会把它当作一所学校。夜蛾先把我带到了学生宿舍里,递给了我一把房门钥匙。他告诉我,我是一年级新生里第一个来的,剩下的两个人分别会在明天和三天后来报道。
“你可以先收拾东西,顺便休息一下。今天下午我带你去做登记,晚上二三年级的学生有体术训练,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来参观。”
夜蛾说完,把一张叠成巴掌大小的地图递给我后就离开了。我开门进了自己的新宿舍,觉得有点紧张。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寄宿学校,平时我有认床的毛病,睡眠时间很长,还偏偏浅的可怜,到这里的第一个月怕是都很难好好入睡了。
宿舍房间不比我在长谷川小姐家的房间小,单人间,分别有一个衣柜、一面书架、一张书桌和一张单人床。我把箱子立在床边,顺势往床上一躺,发现这里的天花板格外高。
地图上标注的非常清楚,我先根据宿舍的位置认好了食堂和教室,然后才是专门独立的室内体术场。我躺在床上把它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最后还是决定把它揣进兜里随身携带。
距离夜蛾给我的时间安排还有很多空闲,我先收拾了行李,之后才把装书的书包拉开。里面的书被我一本本的塞到书架上,一直到仅剩下摆在书包最底层的那个画册。
我把它拿出来,发现封面几乎要掉下来了。上一次打开它还是在祖父把我送来东京的头天晚上。
祖母去世之前是有征兆的,她自己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结局。这不光是她的结局,也是她母亲的结局,日后大有可能也成为我的结局。画册里的那个故事明示了这一点——我不知道该叫它神话、诅咒,或是预言。
水墨风格的连环画讲述了一个不幸的家族的故事。遇到灾难的女人渴望生机,于是用自己的子子孙孙与神明做了交易。她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灾难之后,她活下来了,准确的说,是从死亡中重生,一次又一次,伴随而来的是愈来愈强的力量,它们是源于大自然的馈赠。女人用本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来保护同伴,却最终消亡在腹中的孩子诞生的那一刻。
这是她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她的子子孙孙要付出的代价。
女人的血延续给了女儿,女儿的血又流向她的后代。新生儿的身体机能十分羸弱,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重生换来存活的能力。她的降临延续了母体的传统,不论是来的不该的力量,还是无法摆脱的衰竭。这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存。
原本我只把它当成一本有点悲伤、也有点讽刺的传说故事,一直到我无意中得知了祖母的死亡日期。她一生中并没有诞生下一个女儿,最终却还是没能逃开这条由血线连成的怪圈。祖父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恐怕是无法接受这样荒诞的现实。
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开始就被一册破破烂烂的画本定好了,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天与咒缚,听上去强大的像一场梦,实际上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诅咒。上天赐予的礼物是不公平的,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人也逃不掉。
祖母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画册的最后一页画着婴儿睁开的眼睛,乍一看突兀的有点骇人。我把它合上,塞进书架最里侧的缝隙之中。
一个小时之后,夜蛾带着我去填表、评级、登记,一气呵成。再半小时之后,我拿到了新鲜出炉的学生证。姓名处写着言晏,清楚的汉字,两个字之间分的很开。拍照片的时候我有点走神,呆愣的脸被印在了证件上,眼睛睁的很开,眉毛略微抬高了一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像是一只被人推了一把的猫。中规中矩的三级,代表有点能力,但也不太有能力。
我隐晦的松了一口气,把学生证揣进外套口袋里,和地图跟手机搁在一起。负责一年级的老师请了长假,夜蛾只能在硬着头皮管教二年级的同时留意着我没有被丢下。接下来他有一节理论课,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先把我暂时丢到空无一人的食堂。这个时间食堂的窗口还关着,我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因为没吃午餐,饿的快要灵魂生天。在食堂工作的婆婆见我一个人被夜蛾丢在这里,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决定给我开小灶。
我很快就吃到了在高专的第一顿饭,是在后厨的小桌上吃的。手捏的烤饭团,没有贴海苔,内馅分别是虾仁蛋黄酱和鲑鱼,还有中午剩下来的可乐饼和沙拉。我坐在那里接受了叔叔和婆婆们的视线洗礼,嘴上的动作继续。他们不停的往我的盘子里添加食物,似乎是在试探我的饭量。结果显而易见——我刷新了高专学生的饭量新纪录,成了在读人员中最大的饭桶。叔叔婆婆们看我就像在看世界八大奇迹,眼珠子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我被他们看的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说了句“我吃饱了”。为首的婆婆挥着手表示欢迎我再来,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剩饭处理机器。因为师生人数不多的缘故,食堂很小,让我想起混血老板的意大利餐厅。夜蛾还没来,其他的学生也还没来,我一个人又回到空荡荡的前厅,找了一张最不起眼的桌子坐下来,因为无事可做,只好掏出手机,趴在桌上玩贪吃蛇。
一共玩了三局,都死得很快,我没有耐心了,退出游戏,这才发现收件箱的消息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