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小姐是在一个小时之内下楼的,那时候我正坐在书店的地板上,把《额尔古纳河右岸》看了一大半——我读中文的时候总是非常快。周围有几个不超过七岁的小朋友也坐在地上,像模像样的翻着画册,表情严肃,仿佛在参阅事关重大的机密文件。

看到熟悉的高跟鞋停在眼前,我抬起头来,看见了长谷川小姐略显疲惫的脸,于是把书一合,撑着地板站起来。最近一个礼拜她都在加班,今天终于熬到了头。老板给她放了半天假,吃完午餐我们就能回家了。

“走吧,今天我请客,为了庆祝得来不易的半天空闲。”长谷川小姐伸了个懒腰。她脚下踩着的高跟鞋至少有八公分,于是头顶也就比我高出了八公分。

“我们吃什么?”我问她。她指了指那家距离很近的意式西餐厅,距离出版社只有几步路之远。

西餐厅的老板长着一张混血脸,个子不是很高,和穿着高跟鞋的长谷川小姐几乎齐平。他已经认识长谷川小姐了,一见到她就熟稔的招呼着张罗座位。

“来吧,坐我的老地方。”长谷川小姐谢绝了沙发卡座,把我推到一个靠窗的小圆桌旁。这里视野极佳,可以看到马路对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点了一份通心粉,套餐里还附赠草莓奶昔和布丁。长谷川小姐胃口不佳,只要了一份地中海沙拉。

“唉,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放松。”长谷川小姐抱怨了一句,像水母一样把自己摊在桌子上,栗色的中长发打着卷垂在背后。她最近烫头了。

“真辛苦。”我说,看着她眼下的两个黑眼圈,忍不住皱起眉头。“今天晚上我来做饭好了,我们回家你就去补觉。”

“没关系,我没有那么累。”她假装了一秒,然后开始唉声叹气。“实际上是睡不着觉——我这一个礼拜都在失眠,真是怪事。我以前从来不这样。”

“怎么回事?”我把奶昔放下,感觉自己的胃口也逐渐消失了。

“总是做些怪梦,反反复复的怪梦,但是醒了以后又怎么也记不起来。”长谷川小姐说罢,从桌子上爬起来。“说来也怪,最近一整个礼拜,我们公司的人都在失眠,每天早上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怨睡眠不足,还有接连不断的噩梦。”

我听着她说的话,总觉得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一个人做怪梦也就罢了,怎么会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这样呢?

我忽然想起那个瘦长鬼影。由人们对于黑天的恐惧而生成的咒灵。不会吧不会吧。我在心里嘀咕,一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是这样的话,出版社的办公室里很难不留下咒力残秽,我刚在上面站了五分钟,不可能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我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我们点的餐上齐了。长谷川小姐对付了一句“我开动了”,就拿起叉子插进了沙拉里。我不好再问,只好把这件事先记在脑子里,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但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就一不小心给忘了个干净,全要怪我差到极点的记忆力。这件事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搁置了,再次浮现到水面上的时候,就是距离我开学还有五天的时候。长谷川小姐答应下班后陪我一起去买东西,新的书包,新的笔袋,新的笔记本,用来庆祝我马上就要正式成为jk。可那天下午她还没等到约定时间就回来了,面上带着明显的惊魂未定。

“你怎么了?”我被她踉踉跄跄进门的样子吓到了,连忙迎上去,想试试她是不是发烧了。可还没等到我碰到她的额头,长谷川小姐就张开双手用力的抱住了我,呼吸急促,身体都在发颤。

“阿晏。”她念了一句我的名字,语气颤抖,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阿晏,我们出版社出事了。”

我脑袋一紧,立刻想到了连环噩梦那件事,心跳飞快的加速,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居然也哑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后背发麻,但手上还是慢慢的抚上长谷川小姐的后背,试图安慰她。我得镇定,不镇定不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凌晨。”她呜咽起来。“香惠子死了…我的一个后辈。”

“她,她是怎么去世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冷静,好像是别的一个什么人在说话。

“过劳死,公司是这么说的。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加班的还有她的同期佐藤和千代前辈,他们两个人——”